烟火人间，元宵情长

晚霞

小城的黄昏像掀翻了的胭脂盒，当暮色漫过青砖灰瓦，沿街老铺的灯笼便次第亮起，红彤彤的光晕洇染在雾蒙蒙的冷空气里，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

面馆白腾腾的蒸汽裹着鲜香漫过街心，与糖炒栗子的焦甜撞个满怀，整条街霎时舒展了眉眼，像春日的暖风拂过。

花灯铺子最是招人，竹架上垂着绒球耳朵的兔儿灯，檀木托里立着金箔蕊心的荷花灯。

忽听得一阵银铃摇响，戴虎头帽的娃娃攥着芝麻糖跑来，仰头时糖渣簌簌落在红棉袄上，倒像是给新衣缀了金箔。

走马灯转出八仙过海的影子，灯谜红笺在穿堂风里轻颤，恍惚又见我家甜甜踮脚猜中谜题去年今日，糖葫芦的蜜色糖衣映着她发间的红绳，王婆婆那声“真伶俐”的夸赞，至今仍在街角的糯米香里打着旋儿。

糯米香是追着风来的。元宵摊前早围成个月牙形，王婆婆的竹筛里滚着珍珠团，红糖馅儿在瓷碗里化成琥珀色。

“三鲜地给您留着呢！”她边舀汤边朝人群喊，花白鬓角沾着些许糯米粉。

斜对角卖糖画的李叔手腕轻抖，金黄的糖浆转瞬凝成凤凰尾羽，惹得举着棉花糖的小姑娘踮脚惊呼。

这些老手艺人的铁锅熬化了三十载霜雪，木勺搅动着半城人的童年。

庙前爆竹突然炸响，惊起檐角积雪。

烟花在阶前桥畔腾空，金菊银柳次第绽放，碎玉似的火星落在园子里，与莲花灯交相辉映。

穿绛红唐装的老夫妇搀扶着仰头，烟火明灭间，老先生悄悄替老伴拢了拢羊绒围巾。

年轻情侣举着手机录像，女孩的发梢染上流光的蓝，男孩呵着白气往她手里塞暖手宝，绒线手套相触的瞬间，两颗朱砂痣便开在手背。

穿藏青棉袍的老妇蹒跚着来到路口，本已走过的母子二人折返回来护其左右。

千年古庙的每一块砖瓦都成了观众，看人间悲欢在夜空下流转，也见证着这座小城的温馨与美好。

戎时三刻，我踩着满地彩纸往家走。街角馄饨摊的煤炉还暖着，守摊的姑娘在灯下看书，羽绒服袖口磨得发亮。

她抬头笑笑，递来碗热汤：“元宵节该吃圆子的，可惜卖完了。”汤里飘着几粒枸杞，竟比糖桂花更沁甜。

归家推窗，望见对面楼宇亮着疏疏落落的灯。有人影在厨房忙碌，抽油烟机的轰鸣里飘出葱花炝锅的香。

原来最绵长的烟火气，不在那转瞬即逝的绚烂花火，而在这些细碎温热的日常褶皱里。

元宵夜的璀璨终究要散作星河，但檐角灯笼会亮到来年惊蛰，就像我们总能在寒夜里，捧住彼此手心的温度，让这份暖暖的爱意在岁月的长河中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