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记年

方圆

今天是元宵节，对普通百姓而言，年算是画上句号了。家乡有句民谚：“正月十五过小年，吃块肥肉好下田。”而如今，对于我这样的退休老人，生活又将回归日常节奏。自明日起，接送外孙女上幼儿园的任务又将开启，日子在平淡中继续流转。

儿时，爷爷奶奶健在，大家庭过年，那年味儿格外浓郁，仿佛是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年三十，一家人齐齐整整，拜祖坟、家坟，贴上红彤彤的春联，吃团圆饭，守岁到天明，满是庄重与期待。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震耳欲聋的开门炮声划破寂静，孩子们兴奋地叩头拜年，走村串户道喜，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喜悦。三天年在家，围着长辈吃喝玩乐，那是无忧无虑的幸福。初三开始，给至亲好友拜年，一直到正月十五，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应接不暇。亲情在热闹中愈发浓烈，友谊在欢声笑语中绵延悠长，烟火气的氛围仿佛能抚平过去一年所有的疲惫与不快，开启新春的吉祥与希望。那，才是中国人真正意义上的过大年啊。

等到我自己成家立业，虽还能承袭一些传统环节，但生活的轨迹已然改变。除了陪父母过完三天年，增加了不少同学、同事间的应酬。那时住在县城，正月里，酒桌往来成了重头戏，兄弟姐妹往、同事往、同学往，一桌桌吃请，一杯杯喝酒。说实话，一个正月下来，身体被折腾得不轻，仿佛被抽走了半条命，可当时却也乐在其中，只觉得热闹才是年的模样。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到省城工作后，一切悄然改变。除了上坟和陪父母吃团圆饭外，串亲访友拜年的事项逐年减少，直至过年时安守在家，不再有频繁的吃请和请吃安排。取而代之的是短信、微信的问候，虽少了面对面的热闹，却也多了几分便捷与从容。只是还得守在家里，等候晚辈们来拜年，应酬一些吃喝，年的痕迹依旧存在，只是形式已然不同。

乙巳新年，于我而言，是最不同寻常的一次过年，尤其是大年初一这一天。三十中午，兄弟姐妹及孩子们欢聚一堂，吃了团圆饭后，我与老伴便带着对新年的期许，驱车到了去年精心打造好的城郊住处。这里是崭新的区域，有工厂，有楼房，却少有人烟。从市区或县城赶过来，至少要四五十分钟，仿佛是喧嚣世界之外的一片静谧天地。

大年初一，起床洗漱后，我在自家乒乓球室与发球机激战了一个小时，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那是运动带来的畅快。简单吃了点早餐，便出门漫步。这里有个湖，名叫宝教湖，得名于曾经矗立于此的宝教寺。湖的周长约三、四公里，今冬虽旱，湖面水却不枯，近岸薄冰如镜，湖心处却有涟漪轻荡。这个湖比市区的天鹅湖大一些，西边的道路、绿化、休闲设施基本完善，东边还属于荒芜之地，保留着一份原始的野趣。

我选择了坚持环湖走一圈，大约走了八十分钟，迎面和侧身而过仅三人。这空旷，这清新，风凉而不寒，阳光明媚而不刺眼，仿佛是大自然最温柔的馈赠。今年也出奇，基本上没有拜年电话，间或一两次滴嗒的微信拜年声，我也不去及时翻阅。大约十一点左右，回到住处，院落里几株常绿植物，在清淡的阳光沐浴下，似是恬静的淑女，温婉而韵致，静静守护着这片宁静。

我拖来沙滩椅，半躺坐着，拿出手机，回了必须回的拜年微信，再刷刷屏。唉，身心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愉悦。有人说孤独是幸福的最高境界，要我说，只有经历过往年喧嚣疲惫后，独享此刻的静谧，才能品出其中滋味，才能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环境，不是繁华热闹，而是内心的宁静与自在。

尽管仅和老伴两人午餐，还是小酌了一下，微醺后午睡了一个小时。起床后走进书房，随手翻开年前自己草编的书稿，竟找出了几个错字，还有两处病句。说实话，这本书稿年前至少看了三遍，硬是找不到什么错处，可大年初一，随手一翻即趟出“雷子”，真是静能生慧呀。这或许就是岁月给予的启示，只有在宁静中，心灵才能澄澈，智慧才能显现。

晚饭前一个多小时，我展平一张四尺宣纸，选出一支毫长五公分的兼毫，倒入一汪红星墨液到墨碗里。准备齐备后，沏了一杯金骏眉茶，喝了几口，当胸舒脑畅之时，开始创作。没有丝毫的犹豫，心随笔动，笔走纸上，二十分钟左右，一幅隶书作品便呈现在案几之上。“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掛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写完，我凝视着这幅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67个大年初一，除了襁褓中不谙人事外，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好时节”。这是年龄大的所需？还是心性所需？或许，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最适合的，才是最需要的。

晚九点半上床，重看了昨晚的春晚，在王菲《世界赠予我的》的歌声中，我带着对生活的感恩与满足，沉沉睡去，直到天明。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正月初六，陪儿孙去香港旅行而结束。乙巳大年初一的那份宁静与悠然，半个月来在我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成为我余生中必须每年复制的一天。

袁文长乙巳元宵节于天鹅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