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 《老人与海》 别样的译文

刘拉美

所谓"别样的译文"

指的是

对勘英语、西班牙语、中文三个语种

著名翻译家林一安新译

力追海明威"电报式语言"

再现原著的拉美西班牙语场境

译者简介

林一安，1936年3月生于上海，原籍福建闽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世界文学》副主编、《外国文学评论》编委、中国西班牙葡萄牙拉丁美洲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等职务，主要学术专长是西葡拉美文学研究。2009年获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资深翻译家荣誉证书。

曾主导翻译引进加西亚·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作家作品，主编《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博尔赫斯全集》《布拉斯科·伊巴涅斯文集》《葡萄牙文学丛书》等，代表性译作包括富恩特斯《我们的土地》、阿左林《著名的衰落》，以及《番石榴飘香》《博尔赫斯七席谈》等，著有《博尔赫斯画传》《迷宫与＜百年孤独＞》《奇葩拾零》等。

《老人与海》自上世纪五十年代译介至今，已有不下四十余种中文版本。……我总觉得有个遗憾：从英语舶来的译本在解释这部小说中大量出现的西班牙语词句的时候，大都语焉不详，存在不少改进的空间。

……对照英、西、中三种文字，我觉得，我们对于《老人与海》的研究，还可以深入一步，我或者也可以做点什么。

——林一安《奉献一份别样的译文》

海明威风采欣赏

奉献一份别样的译文

——我译《老人与海》

我第一次听到海明威的名字，大概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抗战胜利后不久。那时候，上海正热映一部根据其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改编的美国电影《战地钟声》。那是我的小学英文老师、上海圣约翰大学英语系学生沈文美小姐告诉我的。记得我是在国泰大戏院看的电影。当时，我自然懵懵懂懂，只知道情节可歌可泣，男主角十分英雄了得，其他还有什么，就不甚了了了；不过，起码总算还记住了海明威这个名字。

许多年之后，我上了大学，学西班牙语。毕业后，长期从事西班牙及拉丁美洲文学的研究和翻译。但是，一直没有忘掉海明威。后来，陆续读到他有关西班牙语国家的作品，如《午后之死》( Death in 鲁斯大学出版社总协调员赫尔曼·马丁内斯（ German Martinez ）先生发来的西班牙文版《老人与海》。

对照英、西、中三种文字，我觉得，我们对于《老人与海》的研究，还可以深入一步，我或者也可以做点什么。

欧内斯特·海明威（ Ernest Hemingway ,1899年7月21日﹣1961年7月2日），长期在西班牙语国家如西班牙、古巴等地生活、写作，了解并熟悉这些国家民众的生活、习惯、秉性乃至语言，他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特别是《老人与海》，都是反映和再现他们生存、战斗和抗争的生动诗篇。

但是，由于英文和西班牙文在语言上的差异，用英文写作的海明威不可能完全显示西班牙语国家民众习惯上的微妙之处。例如，英文中没有第二人称的"您"和"您们"，只有 you （你或你们），而西班牙文，就把你（ tu ，阿根廷、乌拉圭等西班牙语拉丁美洲国家还用 vos ）和你们（西班牙用 vosotros ，拉美用 ustedes ),您（ usted ）和您们（ ustedes ）分得很清楚。所以，西班牙文版的《老人与海》( El viejo y el mar ）就弥补了这个缺陷，为非英语地区的读者提供了更为精确的参照。

本书西班牙文版为了使小说所描绘的风俗习惯更加符合古巴国情，将原文中的一些词语译成古巴及其他西班牙语国家的通用词语。如货币单位，原文中的 dollar （当然，译成"元"，也未尝不可，但似嫌模棱两可），系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的货币单位，在古巴显然不合适，就改译为 peso （比索，古巴及其他一些西班牙语国家使用的货币）。又如大多数西班牙语国家把城市里两条街道之间的距离叫做 cuadra （笔者译为街段），这在美国等英语国家是没有的，只笼统地说 street ，不太准确，等等。

另外，书中的主人公古巴渔民、老人圣地亚哥（说来也许有点奇缘，我了解到，海明威笔下的这位老人的原型，也姓富恩特斯，与我译介的那位墨西哥作家同）的打鱼伴当马诺林结识老人的时候才五岁，但据推算，他在小说中初次登场的时候，应该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西班牙文版把英文的 boy 译为 muchacho ，将较为合理的年龄段显示出来，我也就舍弃"男孩"的中译，而改译为"小伙子"。

在《老人与海》里，海明威为了调制古巴的异国情趣，使用了不少饱含古巴特色、表现渔民等下层百姓语言水准的西班牙语，而且，在一些场合，作家还引用了英语和西班牙语夹杂在一起的句型。还有，海明威在小加符合古巴国情，将原文中的一些词语译成古巴及其他西班牙语国家的通用词语。如货币单位，原文中的 dollar （当然，译成"元"，也未尝不可，但似嫌模棱两可），系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的货币单位，在古巴显然不合适，就改译为 peso （比索，古巴及其他一些西班牙语国家使用的货币）。又如大多数西班牙语国家把城市里两条街道之间的距离叫做 cuadra （笔者译为街段），这在美国等英语国家是没有的，只笼统地说 street ，不太准确，等等。

另外，书中的主人公古巴渔民、老人圣地亚哥（说来也许有点奇缘，我了解到，海明威笔下的这位老人的原型，也姓富恩特斯，与我译介的那位墨西哥作家同姓）的打鱼伴当马诺林结识老人的时候才五岁，但据推算，他在小说中初次登场的时候，应该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西班牙文版把英文的 boy 译为 muchacho ，将较为合理的年龄段显示出来，我也就舍弃"男孩"的中译，而改译为"小伙子"。

在《老人与海》里，海明威为了调制古巴的异国情趣，使用了不少饱含古巴特色、表现渔民等下层百姓语言水准的西班牙语，而且，在一些场合，作家还引用了英语和西班牙语夹杂在一起的句型。还有，海明威在小说原文英文中运用的西班牙文词句，常常有点拼写或语法上的错误。保留下来并稍加说明，应该说也是对作家写作风格和创作初衷更深层次的体味、理解和尊重。

请看几个例子：

小说一开篇，作家就描绘了老人的运气："他（指老人，笔者按）是个老人，一个人划着小船，在湾流打鱼。一连八十四天，他一条鱼也没有打到。头四十天，有个小伙子跟着他。可过了四十天也没有打到鱼，小伙子的爸妈就对孩子说，这老头儿现在准是倒了血霉，也就是说，倒霉透顶了……"（引自拙译《老人与海》)海明威在这里用了古巴人讲的一个西班牙文词 salao （倒血霉）。古巴人讲话普遍吃音，往往把该发的音不发出来，"吃"掉了，正确的西班牙文是 salado 。原意为加了盐的，咸的，苦的，转意为倒了血霉的，不吉利的。此处，当然是作家有意为之的，他要描绘古巴人说话的特点。中国译家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小说的结尾，海明威写到一群观光客来观看老人打到的那条鲨鱼的骸骨。一位女客问侍者，那是什么？侍者答道：" Eshark 。"这是作家刻画侍者玩弄小聪明、使用英西两种文字的情状。这应该是一个句子：第一个词是西班牙文 Es ,"是"的意思，陈述式现在时，第三人称单数，其原形动词是 ser ；第二个词是英文 shark ,意为"鲨鱼"。整句的意思是："那是鲨鱼。"正确的句子应为" Es shark "。之所以变成了 Eshark ，是因为在西班牙文中，许多辅音字母与辅音字母或者辅音字母与元音字母可以连写连读。这也是中国译家容易忽视或者不甚了解的一点。经笔者向原《今日中国》西班牙文版古巴籍专家伊希德罗·埃斯德拉达（ Isidro Estrada )先生和前北京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系教授、秘鲁作家胡安·莫里略（ Juan Morillo ）先生请教，完全得到了他们的认同。但遍观现有中译注解，大多理解不当。

海明威在西班牙文拼写或语法上的错误，在英文原版里也是频频出现的。考量到作家曾长期在西班牙语国家生活工作，笔者以为当不至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也许，这是这位熟练掌握西班牙文的作家故意为之，他可能是要以此表示和彰显自己非西班牙语人士的身份，或者是要表现古巴低层民众不合规范的语言。试举几例。他把西班牙文的"一根骨刺"写成了 un espuela de hueso ，按骨刺的"刺"，西班牙文是阴性名词 espuela ，按照语法，前面应该加阴性不定冠词 una ,作 una espuela de hueso ，但作家写成了阳性不定冠词 un 。又如，美国棒球大联盟中的"大联盟"，西班牙文应该是 Grandes Ligas ，但海明威写成了 Gran Ligas 。其中联盟 ligas 是复数名词，前面的形容词也应该是复数，正确的写法应该把 gran 改为 grandes 。这也必须向中国读者交代，但是，大多数不谙西班牙文的中译者没有做到，根本没有提及。

本书描写的是古巴的一位渔民，他和他们国家的人民的姓氏，理应按照西班牙语的发音来中译。但笔者注意到，不少中译者居然根据英文的发音来译音了。有的译者竟将本书主人公老人圣地亚哥（ Santiago ）音译为"圣迭戈"。笔者估计，这位译者可能不知道，另外一个名字 San Diego ，倒可以音译为"圣迭戈"。而且，美国和一些西班牙语国家的许多地方也叫这个名字。还有，小说里提到那位小伙子给老人带来了 Hatuey beer 。这个词，有的译者译为"哈退啤酒"，有的译为"阿特威啤酒"，有的译为"哈杜威牌的啤酒"，有的译为"阿特韦牌啤酒"，都是根据英文来音译的。较为妥当的办法，是根据西班牙语发音来音译："阿图埃伊牌啤酒"。按，阿图埃伊，系原西班牙岛（即后来的古巴）印第安部族酋长，1511年在反抗西班牙殖民军时被捕，被烧死，后被追认为古巴民族英雄。该啤酒即以其名命名，曾一度畅销，至今仍为名牌。

海明威还在这部作品里，向读者介绍了一种古巴食品： a pot of yellow rice with fish 。且看诸位译家如何出招：一罐糙米拌鱼；一盆鱼拌黄米饭；有锅鱼煮黄米饭；一小罐黄米饭，有一点鱼当菜；有锅鱼肉黄米饭。窃以为，最后一译，最为靠谱，然惜无详细说明。经笔者向我国人民网古巴籍西班牙文改稿编辑亚瑟夫·阿南达（ Yasef Ananda ）咨询，原来这种"鱼肉黄米饭"是古巴渔民和水手爱吃的一种米饭，用大米、鱼肉，加上调料和一种特殊的黄色素做成，也叫做"渔民式米饭"。这虽然只是小事一桩，但译事无大小，向读者交代作品的一切巨细，应是译家的职责所在。

至于海明威的语言风格，人们常以"电报式语言"概括，即简练质朴，因此，译文也需力图再现，而语出自然，明白如话，正是译者向往的目标。为此，译者对自己提出一条自律：中文句子，尽可能不超过二十字，绝不能出现下面这样的句子（分别为二十四字和三十字）——

How would you like to see me bring one in that dressed out over a thousand pounds ?

你可想看到我逮回来一条去掉了下脚有一千多磅重的鱼？

The old man saw the brown fins coming along the wide trail the fish must make in the water .

老人看见两片褐色的鳍正顺着那鱼必然在水里留下的很宽的臭迹游来。

上述两句，译者理解无误，但都显得啰里啰唆，尾大不掉，不合作家简练的文风，似可断开，分别改译为：

看着我打了一条净重一千多磅的鱼回来，你会觉得怎么样？

一定是那条鱼在海水里留下了宽阔的血迹，几个褐色的鱼鳍正追寻着过来，老人看到了。

对照英文原文，笔者不无惊讶地发现，不少英语中译者在理解英文方面也还有若干大可商榷之处。限于篇幅，仅举两例。

例一：

小说中有一个情节：老人钓住的那条大鱼往北游走了，老人便说了一句话。请先读原文：

" He ' s headed north ," the old man said . The current will have set us far to the eastward , he thought .

注意，此句动词 will have set 所用时态并不是简单的将来时，而是比较复杂的将来完成时，表示先于另一将来行动的将来行动，或者对刚刚过去的行动的猜测或怀疑。但是，各位译家是如何移译的呢？且看：

"它往北游去啦，"老头儿说。"海流要把我们远远地带到东方去了。"（其一）

"它在朝北走啊，"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向东方送去，他想。（其二）

"他朝北边去。"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送到东边，他想。（其三）

"鱼是在往北走呢，"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冲得向东走的，他想。（其四）

"它在朝北去呢。"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带向东方，他想。（其五）

以上各译，都表示即将发生的行动，没有把作家真正意图反映出来。不妨参考一下西班牙文版：

- Se ha dirigido hacia el norte - dijo el viejo .- La corriente nos habr á desviado al este - pens ó.

与英文版一样，西班牙文版用的也是将来完成时。所以，完全有理由作如下的调整：

"他朝北走了，"老人说。海流大概已经让我们偏离东方许多了，他想。

例二：

据小说中的描写，老人钓住了一条大枪鱼，之后，有一公一母两条鼠海豚游了过来。老人说：

" They are good ," he said ." They play and make jokes and love one another . They are our brothers like the flying fish ."

请看各位译家如何理解：

"它们都很好，"他说，"它们只是游戏，作乐，而且相亲相爱。它们和飞鱼一样，都是我们的朋友。"（其一）

"它们都很和气，"他说。"它们在一道儿玩耍，寻开心，你爱我，我爱你的。像飞鱼一样，它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啊。"（其二）

"它们都是好样的，"他说。"它们戏耍，打闹，相亲相爱。它们是我们的兄弟，就像飞鱼一样。"（其三）

"他们很好，"他说，"他们会玩耍，开玩笑，彼此相爱。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就像飞鱼那样。"（其四）

"他们真好，"老人说，"嬉戏、打闹，相亲相爱。他们跟飞鱼一样，是我们的兄弟。"（其五）

上述诸译，大多出自名家手笔，对于原文的理解，大致无误；惜原文中的一个关键词组 make love （做爱），竟都译成了"相亲相爱"。如果译者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履行译事，闪烁其词，尚可原谅。不知为何到了改革开放的今天，译者竟保守如斯，抑或，译者乃不解其意？

笔者以为，为正视听并保险起见，还是再看看西班牙文译者是如何处理的，以作参照：

- Son buena gente - dijo -. Juegan y bromean y se hacen el amor . Son nuestros hermanos , como los peces voladores .

其中， se hacen el amor 就是"做爱"的意思。据此，笔者以为有责任推出确切的译文，请方家置评：

"他们挺好的，"他说，"又玩又闹的，还做做爱。他们跟飞鱼一样，是我们的兄弟。"

小说中，老人一个人划着小船，在大海中打鱼拼搏，但海明威没有把他写得很孤独，孤苦伶仃，倒别具匠心，让老人与枪鱼、飞鱼、小鸟、鼠海豚，甚至自己的手脚脑袋，都交上了朋友，汝尔相称，所以，作家笔下的 he 、 they 就应该译为"他""他们"；而译成"它""它们"，则有违作家创作初衷了。

总之，粗通英、西两种文字的译者试图通过这两种文字，并利用其中的差异，为中国读者奉献一份别样的译文，使之得以品尝个中独特的滋味。

在此，我必须坦言的是，如果拙译有若干可取之处，那也是因为有众多前译在先，又拥有诸多咨询手段在身。想象到前辈译家当时的艰苦工作环境、条件及其严肃认真、孜孜不倦之治学情状，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归根结蒂，译文之准确、明确、精确，乃一切译家追求的最高境界，愿以此共勉。

借此机会，译者谨向提供本书不同西班牙文版本的赫尔曼·马丁内斯先生和多年在拉美工作研究的安大力先生以及解答我在本书中有关古巴问题的诸多拉丁美洲朋友和在古巴长期生活工作的孟润成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

本书根据美国查尔斯·斯克里布纳父子公司( Charles Scribner ' s Sons )1980年英文版并参照墨西哥但丁出版社（ Editorial Dante )1989年西班牙文版译出。谨以此译本纪念这位伟大的作家逝世六十周年。

林一安

2021年1月5日，北京国际友谊花园

本美篇编者说明

《老人与海》中译本约70000字，不宜用美篇载出，在欣赏译者美文的基础上，再来观赏其艺术插图，也是一种享受，亦有一种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效用。

《老人与海》西文版插图欣赏

雷蒙德·谢泼德（ Raymond Sheppard ,1913 - 1958）和查尔斯·图尼克利夫

（ Charles Frederick Tunnicliffe ,1901-1979)，为伦敦"重印书"学会（ T Reprint

Society London )1953 年版《老人与海》做漂亮而精致的插图。本中译本插图均出自该版本均简注为谢泼德绘，或图尼克利夫绘。

他是个老人，一个人划着小船，在湾流打鱼。一连八十四天，他一条鱼也没有打到。头四十天，有个小伙子跟着他。可过了四十天也没有打到鱼，小伙子的爸妈就对孩子说，这老头儿现在准是倒了血霉，也就是说，倒霉透顶了。小伙子听从爸妈吩咐，去了别人的船，头一个礼拜就打到三条好鱼。看到老人每天划着空船回来，小伙子很难过；他总下岸去，帮老人扛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鱼叉，还有卷在桅杆上的船帆。船帆用面粉袋打着补丁，卷起来，仿佛一面标示永远失败的旗帜。

"正是大鱼来的月份。"老人说，"五月份，人人都是打鱼的。"

"我现在去捞沙丁鱼。"小伙子说。

小伙子回来的时候，老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已经西沉。小伙子把老人的毯子从床上拿起来，盖在他肩膀上。这两个肩膀也真奇怪，虽说很老了，但依然强壮有力，脖子也依然结实。

两人沿街而下， 朝老人的茅屋走去。 路上， 一片漆黑中，有不少光脚男人， 肩上扛着渔船桅杆。他俩走到老人的茅屋， 小伙子从筐子里拿出钓索卷儿，还有鱼钩、鱼叉；老人把裹着船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您想喝咖啡吗？ 小伙子问

" 我们把渔具放在船上，再喝点儿吧。"

这时候，老人看到小船边的三根钓竿下沉到水里，便缓慢地划着桨，让钓索在适当的深度，上下伸展。天已经大亮了，此刻，太阳随时就会露面。

他仍然能感觉到那条鱼的巨大重量，虽说他食指与大拇指感受到的力道是很轻微的。

"什么样的鱼啊！"他说，"嘴里穿着条狐鲣，还叼着到处游动呢。"

"要是他拿定主意往下沉，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不过，我总会做点什么。 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他拽住勒在后背的钓索，察看它斜插进水里 。小船依然毫不停歇地朝西北方向移动。

一只小鸟从北方朝小船飞来。那是一种灰莺，他贴着海面低低地飞翔。老人看出来，他很疲惫了。

小鸟飞到小船的船尾，在那里歇息。接着，他绕着老人的脑袋旋转，停在钓索上，那里要舒服一些。

"你多大啦？"老人问小鸟，"你是第一次出行吗？"

小鸟听到他说话，朝他瞧了瞧。小鸟太累了，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钓索，他那对纤细的爪子紧紧抓住钓索，身子还摇摇晃晃的。

"它很稳的，"老人告诉他说，"它太稳了。一晚上都没有风，你不该这么累呀。你们这些鸟，怎么都这么不中用呢？"

"老鹰，"他想，"会到海上来抓他们的。"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对小鸟说，反正他也听不懂，再说了，他很快就会领教老鹰的厉害了。

"你好好歇着吧，小鸟。"他说，"完了你就去碰碰运气吧，不管是人，是鸟，是鱼，你跟他们都一样。"

说话倒给他鼓了劲，因为晚上他后背僵硬，现在可真的疼得要命了。

他估摸休息了两个钟头。 月亮还要很晚才会升起来， 现在他没有办法判断时间 其实，他没有休息好，只是多多少少歇会儿罢了。他肩上依然承受着钓索的拉力，不过，他把左手放在船头的木舷上，越来越信赖小船自身扺御那条鱼的力量。

老人用时断时续的视力仔细观察着。之后，他用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缆桩上绕两圈，两只手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的脑子得保持清醒，"他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我人老了，累了。不过，我杀了这条鱼，杀了我"现在，我得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他绑在船边。"他想，"就算我们是两个人，把水灌满小船，来装那条鱼，然后再把水从船上汇出去，也装不下他。我什么都得准备好。接着，把他拉过来，绑好。然后，竖起桅杆，扬帆返航。"

那天下午，露台酒吧来了一群观光客。有位女客朝下面的海水望去，看到在空啤酒罐和死梭子鱼之间，有一副又长又白的大脊骨，末端连着一条巨大的尾巴。当东风在港口不断掀起巨浪的时候，这条尾巴就随之坚起、摆动。

"这是什么呀？"女客问侍者，指指那条大鱼的长脊骨。现在，那只不过是堆垃圾，等着潮水把它卷走。

" Tiburon ,"侍者说，" Eshark 。"他想向女客解释事情的经过。

"我原来不知道鲨鱼的尾巴这么漂亮，样子这么美。"

"我也不知道。"女客的男伴说。

在路那边的茅屋里，老人又睡着了。他依然趴着睡觉，小伙子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老人梦见了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