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大渡河写生

梅飛色武

美篇昵称：梅飛色武

美篇号：7487745

戴崇武 宣纸水彩《乐山乐水》140*70cm

骑行在乡村田野，挑战自我、享受自由与宁静，淳朴的乡情、甜美的年味在大地上久久飘扬。

我十七岁有了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很酷：它有三个档位可换，上坡用一档省力，平路用三档骑的风快。

中国人的传统，大年三十是全家人团聚的日子，不能离家远行。

1986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和十六个五通桥竹根中学美术班的学生，骑着十几辆自行车，从乐山出发、经沙湾、葫芦坝、轸溪、龚嘴水电站，坐船到岱湾写生，来回行程四百多公里。

我们要带画画的颜色纸张和工具、换洗衣服。煮好的腊肉和香肠，叶儿粑、还有挂面和大米，锅碗瓢盆，我的那个军绿色的地质包有三十多斤。

自行车是有前杠的，地质包放在后座的一侧，重心还一边倒，推着都很费劲费力。

乐山到沙湾沥青公路四十公里，翻过大渡河钢铁厂背后的高坡坡后就全是货真价实的乡村土路了。装满矿石煤炭的翻斗车跑过我们的身边，车斗后会卷起一条土黄色的长龙，一瞬间就会把我们掩埋在黄色的尘土中，仿佛全都变成了沙尘魅影。

河滩上的野炊

土路不宽，遇到两辆车对开时我们只能停车，躲在排水沟的凼凼里，跨在车杠中间两脚踏地。砂石土路弯道曲曲拐拐、坡道不陡却是绵绵长长。

在这样的路上，我的换档自行车就大显功夫了。

当同伴们弯着腰、红着脸、奋力登坡的时候，我是优哉游哉的骑着车，一边骑行一边和他们说话、唱着小曲登到坡顶。有一个路段是几个急转弯的又长又大的陡坡，非常考腿力，尤其是长久的爆发力。上山后有一个很长的下坡，骑在车上，两边的大渡河河风呼啸而过，有飞翔的感觉。

有一个男生叫李刚强，打架的功夫雄霸竹根滩，浑名刚师傅。他的自行车前面挂着大包和两口大铁锅，十字镐、铁铲子、还有砧板和菜刀。后轮衣架上挂着两个装满了东西的地质包，还搭着一个好动的十岁男孩，老师的儿子萌娃儿。刚师付满载的加重车，在土路上骑车居然可以狂跑，再陡的坡，他的加重车居然能轻轻松松超过我，如履平地，脸都不红一下，全身的肌肉疙瘩黑的像钢炭。

不幸的是，我们忘了带修车工具。

戴崇武 水彩《红色一号》54*39cm

那一路，我车上的很多螺丝都抖松了，钢师傅用各种绳子帮我固定后，才骑到了轸溪。

中午到了鸟叫声声的鹅卵石沙滩上，我们找到一块干干净净铺满淡黄色细沙的河滩，先写生画画。

钢师傅挥起十字镐，挖开冻土，找到一个两个男生都抬不起的大鹅卵石，他轻轻松松抱起来健步如飞。

其他的男生在河滩上捡树技和芦苇草生火，河边的湿气太大了，树枝都是湿的，谁也点不燃火，一点火就是浓烟滚滚。还是刚师傅厉害，垒完灶后只穿一条背心，他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削树枝，削的就像棉花签一样粗细。就像有魔法，着火就燃。没有新鲜蔬菜，女生去偷青，就是到河滩上的菜地上摘豌豆尖。

我们有的是十几把挂面，烧开水、煮面。

“我要去打鸟儿了。”刚师傅扛着他的气枪，笑眯眯的走了。萌娃儿尾随着他，跑的屁颠屁颠飞快。

一小时后，看着他俩欢天喜地的提着好多鸟儿回来，我说：“不要打鸟，我们带那么多的腊肉香肠还不够你吃吗？你听说过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吗？宙斯禁止人类用火，他就帮人类从奥林匹斯偷取了火，因此触怒宙斯。宙斯将他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派一只鹰去吃他的肝，又让他的肝每天重新长上。”

戴崇武 水彩《玫瑰色的雾气》54*39cm

“你要是再打鸟儿，以后会下地狱的。那些鸟儿每天都会来啄你的眼睛，吃完了你的内脏，你的内脏又会马上长出来，鸟儿一直吃，永无止境。”刚师傅听后，呆了好一会儿：“那好嘛！我不打鸟了”个性好强刚毅勇猛的刚师傅，认我当姐姐，非常听我的话。

下了两锅面条，芽菜炒的肉绍子、瓶装的香辣酱是最美味的调料。白白的面条加上绿色的碗豆尖，河风阵阵闻到一种特殊的香气和鲜味，那是大自然的清鲜和清香。我们手拿一根香肠、一个脆甜的苹果和着面条吃，享受人间至味。

坐在沙滩上一边休息一边欣赏风景：水天一色、水汽弥漫，透明的玫瑰色的雾气像轻纱又像飘飞的哈达，穿行在婀娜多姿的小桤木林，寂静如同一首无词的歌。感受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在河水的波光粼粼中，我想起苏东坡的《赤壁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静心静气与风景对话，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戴崇武 水彩《水天一色》54*39cm

第二天我们骑到轸溪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小街上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乡镇上，从大年初一到初三，所有的餐馆都关门过年。

三峨山下的轸溪镇，青松成岭绿水如梦。

十六个人骑着车，悄无声息的就像鬼子进村一样，没有吃午饭又冷又饿。

一转弯，迎头碰上一个穿红花衣服的小姑娘，看到我们莫名其妙的发呆后突然就跪下了，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前面的人骑快了撞到她。难怪她有点害怕，同行的几个男生满面灰尘长得又粗又糙，脸青面黑的像土匪。

我跑过去扶起小姑娘，她说是自己不小心跘在台阶上摔的。我问她哪里有饭馆。她说她们家就在前面，她妈妈正在做米花糖和晚餐，叫我们随她同行。

小姑娘的家有一个几十平米大的院子，院子里坐着十几个人都是她家的亲戚。山里人就是纯真和热情，她妈妈听说我们出来画画饿着肚子，拿出刚做好的米花糖和一壶滚烫的茶水。

戴崇武 水彩《烟波浩渺》54*39cm

米花糖是乐山苏稽的传统名产，至今已有上百年历史。采用糯米、白砂糖、鲜猪边油为主要原料，匠心独运。甜的油腻，口感脆硬，我最多只能吃一小块。

小姑娘妈妈做的米花糖，雪白有点微黄，像煮开的牛奶，吃一口酥酥脆脆入口化渣。最让我赞叹不绝的是淡淡的甜香味，就像米花的本味一样，甜而不腻的猪油谷花一吃起来根本停不下来。我买了一大袋，预备第二天当早餐，甜蜜蜜的感觉妙不可言。

小姑娘的妈妈说还有一蒸笼的米饭，够我们吃。

太好了，学生们都带着家里煮熟了的腊肉香肠，我带的是有麻辣味的酱肉和广味香肠，刚师傅用菜刀把肉切得薄薄的，十几种风味的光鲜闪亮的半肥半瘦腊肉和香肠，吃起来那个香啊前所未有。

煮了腊肉的汤煮一盆四川特有鲜味的大头青青菜、那个过年的味道，在乡村清冷的空气中异常香醇味厚，一口鲜美味甘的滚烫喝在肚子里，手指头的十个尖尖都暖和的不得了。

韩梅 水彩《轸溪》54*39cm

同行的学生有沙湾人，老家就是在轸溪乡，绰号张土匪。他带领我们骑车到寨子村看寨子山遗址。听当地老人说，山寨建于清咸丰年间是经朝历代逐步修善而成的，有几百年的历史。

前寨门位于两小峰山坳间，圆拱顶的门用楔形青石砌成，有两人多高一人宽。门两侧寨墙由厚度均等、做工精细的长条青石砌成，门内拱正前方以巨石作横梁，横梁上“三峨第一寨”五个大字依稀可辨。寨墙往两侧小山峰上延伸，很多藤蔓植物盘虬其上，古风犹存。

进入旷野中的寨子村，没有一点荒凉感，在我眼里，寨子村就是我在喧嚣的城市中寻寻觅觅的桃花源，生机盎然。

寨子村前寨门上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彼世外桃源，千里桑麻红日外”，下联是“此洞天福地，一乡鸡犬白云中”，一联写尽安宁乡村、富饶田野的唯美画卷。

韩梅  水彩《打鱼船》54*39cm

骑车到大渡河畔的双孔石礅子桥，名曰双凤桥。两个桥孔，确实像凤凰飞翔的翅膀。石桥是清乾隆二十九年建，桥长二十五米宽六米，岁月留痕的古桥已经和河道、田野融为一体。

在石头桥面步行，眺望远山天地人三位一体，一瞬间，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轸溪火车站在群山密林掩映之下，是成昆铁路上的“小慢车”停车站。

上世纪60年代在大西南的崇山峻岭、江河峡谷间，三十万名建设者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情壮志，修建起了一条被联合国称为“人类征服自然奇迹”的成昆铁路。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把生的机会留给战友、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舍己为人，这些浓缩的词语都是成昆精神的高度凝练，让世界和后人叹为观止。

在轸溪火车站，树立着我国唯一一座建在车站内的陵园纪念碑，同时也是成昆线唯一一座个人纪念碑：“徐文科烈士纪念碑。”

戴崇武 水彩《河鸥飞翔》54*39cm

第三天从大渡河边的山路一直骑车前行到牛石镇，大渡河碧玉如带，在绵绵群山洲渚之间蜿蜒东去。

砂石路右侧有一座有俄罗斯异域风情的小镇，那是修建龚嘴水电站、铜街子水电站的水电七局所在地。有几万人在那工作和生活，医院、住宅、银行、电影院俱全，曾被称为大渡河上的“小香港”。

大山深处的闹市让我大开眼界，让我们骑行在外的年味变得丰富多彩。

我们在招待所躺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大年初五穿行在小镇上红砖红瓦房子的小路上，满地的红色烟花纸和抬头可见的红色对联和窗花，红彤彤的年味很喜庆。

我们住的招待所外有一个饭店，清晨吃的是地道的芽菜炒肉做的大汤圆，一口咬下去鲜香的肉馅满嘴流油，咸味回甘的汤圆全国好像只有四川独有。乐山县城里做的还要正宗些，可这河边上乡坝头的咸汤圆才真的是货鲜价实，馅多皮薄味美。

韩梅  宣纸水彩《金口河大峡谷》50*50cm

中午看到老板正在做毛血旺。

一个直径一米的大铁锅架在土灶上，锅内是鲜红的猪血旺儿，冒着腾腾的热气，飘着猪油的浓香，旁边还有一口小锅正在炖骨头汤。

猪血旺是四川人喜欢吃的美味，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最美好记忆。

只是，毛肚猪血旺让我意想不到。

老板很高兴说家里杀了三条猪，过年他特别做一个色香味俱全、麻辣十足的血旺，宴请亲朋好友。

机会难得，我特别喜欢厨艺，饶有兴趣驻足观看。

老板说最重要的是选毛肚了，要用这种支棱的、扎手的、漂亮的毛肚，切成厚薄均匀的肚片，吃着有嚼劲有口感。

炒制香料很重要，香叶、八角、蒜末、花椒，海椒等缺一不可。哈哈！血旺要煮的滾烫才好吃，大火煮它个两分钟，用骨头汤煮的毛肚才能保持毛肚的脆度。

老板一边说一遍操作，看着都很有食欲。

看他把血旺捞出来倒上汤汁，撒上蒜末、葱花、海椒、花椒油，温五成热油激发辣椒的香气，淋入少许的花椒油，让味道更上一层楼。

韩梅 水彩《白鹭》54*49cm

闻到麻辣鲜香、油气十足滚烫的乡野味，那满嘴的口水哟，我的大嘴巴包都包不住了。

大渡河不仅因为红色历史而著名，而且更有丰富的水力资源而闻名全国。

终于到了位于乐山市沙湾区龚嘴镇与峨边彝族自治县五渡镇之间的龚嘴电站（又称515水电站），横跨大渡河泾流。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它已完成了全部七台发电机组的装机发电，源源不断的将电能传输到四川各地。

龚嘴水电站是千里大渡河上最早亮起的一颗明珠，它那横亘在四峨山与小凉山之中傲然屹立的大坝，至今巍峨依然。

我们从铜茨乡穿上救生衣上机动船往上游航行，那已经是大渡河从泸定、雅安、金口河大峡谷流进乐山的最后一段。河水到了苏稽渡口与青衣江汇合流到大佛脚下，再和岷江汇合。三江合流经宜宾进入长江后，穿三峡出夔门从上海流进大海。

铜茨乡两岸群山峻岭，水气弥漫使远山变得极其透明、梦幻、生动。天上飞翔的河鸥在俯冲扑击、白鹭鸶婷婷玉立、野鸭子在嘎嘎声中嘻戏。

戴崇武 水彩《岱湾渔歌》54*39cm

纵横天地间，蓄水上亿立方米的龚嘴大坝，高峡出平湖。被拦截的大渡河，一改横冲直闯浊浪滔天的脾气，沉静如处子。

金口河大峡谷刺破天穹的狼牙犬齿，危岩叠嶂山峦起伏的倒影，在烟波浩淼的水中变换着圆圈曲线。成千上万根漂木，像浮在水面上的火柴梗，连成片堆成山。

无数的小汽轮和游艇在水里穿梭游弋，溅起的水花，拖出的尾浪，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如梦如幻。有渔夫划着小鱼船在湖中撒网，倒班的工人偷闲在湖边钓鱼。这里是大渡河水运局，向东转运冷杉原木最大的始发地，渔歌唱晚天上人间。

大山起伏跌宕的形状和忽明忽暗色彩让人迷恋，更让人抓狂，我在二十分钟的时间里画了一张八开的水彩，眼前光影闪烁的风景已经变化成无数美妙的回忆。

韩梅 水彩《在水一方》70*140cm

铜茨乡有一个石头雕刻的牌坊，年代久远，岁月留痕，已经有点风化残缺了。大山脚下的牌坊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那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最精致、最有故事、最艺术、最耐看、最有个性、最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了、最让人心痛的珍宝！

我佩服那个年代的石匠，没有功利、没有名字、就为了自己的心灵，凭着完美的眼睛、高超的手艺、心如止水的雕刻，就在这样的大山深处，像云彩飘过了天空、像风声穿过了树林、像鸟的翅膀掠过水面，不经意间，他们就留下了传世之作！

我不知道这个牌坊还能存世多久，我祈祷那些石匠在天上保佑它们。

大渡河两岸的悬崖峭壁绿翠成荫，树形千奇百态特别入画。山涧飞流瀑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赏心悦目!

大渡河是这样纯净、美丽，她的明天依然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