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赏析之十六

岩青草

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

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

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有美堂在杭州城内的吴山上，左眺钱江，右瞰西湖，颇有来历。

宋嘉祐二年（1057），梅挚，字公仪，成都新繁人，进士。曾任大理评事、蓝田上元县知县、昭州知州、通判苏州等职，后出任杭州知州时，宋仁宗皇帝亲自赋诗送行,中有“地有吴山美，东南第一州”之句。梅到杭州后，就在吴山顶上建“有美堂”以示荣宠。欧阳修曾为他作《有美堂记》。　

东坡在杭州时与知州陈襄交好，熙宁六年（1073）初秋，两人一同登上吴山有美堂游览，恰逢暴雨，观雨后得此诗。

　　此诗全篇写骤然来临的暴雨。前半部用“赋”，用词精准，奇气突兀，气势磅礴。

首联“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用“顽云拨不开”形容云层厚、浓，滚滚而来，势不可挡。细思这个“顽”字却也带有一种主观意志，似是上天有意为之，为诗的尾联作铺垫。

正当“顽云”密布之时，一声惊雷在游人脚底炸响，暴风雨拉开序幕。“脚底一声雷”极写有美堂之高，以致雷声只可滚动在游人脚底的半山腰，二写惊雷之烈，之骇，世人皆有经验，滚地之雷，是最常让人恐怖的。

颔联“天外黑风吹海立”是作者的想象，风本无色，只是因为沉沉乌云风似乎也被染黑了。“吹海立”，巨大的气旋将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大海似将直立而起，这是用诗的语言描写海上强烈的台风呀。唐朝的杜甫曾有“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旨立”的诗句，东坡化用在此，更见惊心动魄。

浙江省因钱塘江而分为浙东、浙西，杭州正在钱塘江西岸，此地夏秋季节的暴风雨均从东南海面吹向西北，因此正在有美堂上的东坡写颔联的下句：“浙东飞雨过江来”，正好与“吹海立”的黑风相衔接，相对应。至此，惊雷、顽云、黑风、飞雨俱以齐备，惊耳之声、压城之状、骇目之色、飞动之势均已来到作者笔下，一场暴雨正倾盆而下。

　　诗的后半部分，作者用“比”，初将西湖比金樽：“十分潋滟金樽凸”，西湖暴雨如酒注入杯盏，急速上涨，以致凸出湖面，写雨势之大、之急。

再以羯鼓之声比作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千杖敲铿羯鼓催”，“敲铿”是动词，敲打、撞击之意。“羯鼓”，古代打击乐器的一种，源自西域，状似小鼓，两面蒙皮，均可击打。雨点激切，犹如古战场催动进攻的上千面羯鼓同时敲打。这水势、这雨声，直令读者如入战场，心神激荡。

　　正是高度紧张之时，作者却一笔宕开，用尾联将这震撼的暴雨比作唤醒谪仙的清泉：“唤起谪仙泉洒面”，此典出自《旧唐书.李白传》，唐玄宗召李白赋诗，时李白大醉，玄宗令人用清水洒在他脸上使他醒来，醒来后的李白挥笔即成《清平调》三章。著名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即是其中第一首开篇的两句。

“倒倾鲛室泻琼瑰”，“鲛室”：古代小说集《述异记》说，南海之外有鲛人室，鲛人之泪为珍珠。“琼瑰”指美玉，作者将李白的诗作比作珍珠、美玉，一场暴风骤雨在作者眼中化为天帝欲使李白倾泻出他珍珠、美玉般的佳作而降下的甘泉，出乎读者意料，令人释然、欣然、怡然。

东坡亦有“谪仙”之誉，写李白，却也是写自己，这突然而至的暴雨催生出他的奇思妙想，成就了这篇清雄风格堪称美玉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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