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里的岁月风帆——高寒狂欢（下）

孤鹜落霞G

配图 自拍加网络

配乐 额尔古纳河

岁月像船帆一般在我心海里闪过，人烟稠密的江南，我居住的椒江，这个春节长假静悄悄，于是想起北国边陲那个小城的年味，还有我们走南闯北的事。



大兴安岭原始森林。

烽火戏诸侯

1976、1977龙蛇交替，大兴安岭机械筑路总队二处机关一片忙碌，晚饭后我们提着花灯去塔河闹元宵。

上集说得详细，我去闹花灯是苦差。老家出发前托运行李塞入好几本字帖，有颜真卿的、柳公权的，还有魏碑，毛笔字我一直在练。老乡小陈自带手艺，与其相仿，我预知此去也只能干点后勤活，如果出黑板报、写标语什么的，字体漂亮是门面。筑路队领导真是贵人，了解上山下乡运动复杂情况，理解我们的苦衷，我心想事成进入机关政工组搞宣传。

在上山下乡运动大潮中，我和小陈扮演什么角色，是滥竽充数，是逼上梁山，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此我有自知之明，老乡们若知道情况往往私下议论一下便不以为奇。人有难言之隐，岁月有难解的结。

上山头年干力工，我混在队伍里咬牙坚持，因为个子高，竟然被领导选中担任班长。按规定独子可以不来，除非本人自愿，但我们这一拨有俩独子也被动员来，同班老乡阿格龙（绰号）便是其中一个。有个休息日晚饭后，我到经常干活的地方去找整天不见踪影的他，人没找到，自己反倒在林子里迷了路。

深夜惊魂，相距不远的两个连队老工人紧急出动，拉网式搜寻，弄得人仰马翻救了我，却找不到阿格龙。他是自己悄悄走回来的，那个晚上到底猫在哪里成了谜。有人悄悄议论，这是“烽火戏诸侯”，他暖和的衣服全副武装，在旮旯里看着大家为他忙乱偷着乐呢。帐篷里我和他铺位相邻，知道他心事重重有原因，一系列情况让人领略生活如此充满戏剧性。阿格龙也姓陈，身强体壮叫大陈，作为独子他硬被动员来，一来就想回去；身体有病的小陈却怕接收者拒之门外混进来，来了过得很安心。经过努力俩独子以困退形式回家，其上山下乡轨迹由此画上句号。

△上左，呼玛河前。上右，在通往家乡的铁路上。左下，劳动归来。右下，连队门前留个影。



长路漫漫兮

我因病痛折磨难以坚持曾写信给老家知青办，要求病退无人理睬。小陈癫痫反复发作，看他倒下又起来继续行走的样子，毫无疑问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拿小陈做比较，想来想去感觉自己还不是最困难的人，就算退回老家，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找不到工作照旧找不到工作。组织照顾给了我俩在边疆坚持下去的希望，长路漫漫兮，必须一步一步地走。

咚锵咚锵咚咚锵，锵锵锵锵依格锵……各路秧歌队汇集塔河，一支支像长蛇，花灯在夜幕里好似繁星闪烁。舞龙队是核心，披鳞带甲高高举；蜿蜒之蛇聚于龙下，与大龙穿梭互动。灯影流动和彩绸飞舞交织，一年一度好景致，在这高寒地域像北极光一般生动。

小陈不可能来闹花灯，因为他在连队。我们有八个连队分别驻扎在塔河、蒙克山，漠河的大山沟里，山深林密，地旷人稀，老乡们会在心里想象塔河、漠河等地元宵的热烈场景。闹花灯，我勉强对付下来不可能复制为小陈的行动轨迹，因为我熬不过赶紧当逃兵，小陈万一倒下那就惨了。狂欢时刻不该想太多这么沉重的话题。

各单位机关在铁道线旁，依傍小镇或县城，还有贮木场等靠近铁道线，深山老林里老工人的家属房也建在铁路两旁。沟里老乡很少来塔河，因为乘翻斗车当日来回路远又颠簸很不方便。最初我在沟里两年只来过两回，只为透透气，看看街道，买点好吃的，或者照个相。

大兴安岭漠河，泼水成冰。



今夜无眠

今夜无眠。从加格达奇到漠河，兴安岭上绿皮火车停靠的大站，有多少人在忘情蹦跶，开怀大笑。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这是宋朝杨万里描写杭州西湖六月风景的诗句，岭上花灯“接地气”，西湖荷花“接天壤”，彼此彼此；北国元宵“忘情乐”，江南莲叶“无穷碧”，无比潇洒。

繁星如灯，灯如繁星。呵气成霜，泼水成冰。严寒挡不住佳节狂欢，边疆姑娘婀娜多姿，东北汉子身手矫健，任羊皮袄老棉裤，彩绸一甩一甩就是美。这是高寒之地掀起的热浪、林海雪原迸发的光芒。我的愁眉苦脸淹没在星光灿烂中，除了我自己，谁能相信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中竟然有人忧心忡忡。如果老天爷还我健康，我就天南地北地蹦，激情洋溢地笑。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匹烈马一杆枪，

獐狍野鹿满山满岭打不尽。

……

十年里，我仅一回在沟里看见两位鄂伦春人牵马路过，穿着厚实的粗布衣，面容平和。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美好家园。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无论铁道兵、老工人、知青，为了开发大兴安岭的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在这原始森林，在这高寒禁区，在这一年四季玉米面、高粱米、土豆、大白菜唱主角的地方生活，需要顽强的生命力。

翻斗车既是生产工具又是交通工具。从连队到铁道线30多里路，女老乡登车出发。

扎根与回乡

人们高唱“美酒飘香”那个大事件让形势发生巨变。新政策出台，父母有一方退休即可顶替，沟里有的老乡率先返乡。新政策接二连三，两年多后，单位领导突然递过来一张表格，准我病退回家。特别是云南知青那件事发生后，牵一发动全身，全国知青都为返城忙碌起来。

河东河西，天涯海角。1976、1977龙蛇交替，我行进在滚滚林涛里；2024、2025又龙蛇交替，我在东海之滨写下这篇回忆。一人振臂，万人高呼，我们上山下乡出发喊着“扎根一辈子”口号，返城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返乡的狂欢与元宵节的狂欢都是忘情之乐，我们当初成批出发专列呼啸，回来则自办手续，三三两两或者单枪匹马，赶紧走赶紧走！有位老乡晚好些年回，是因为一大笔欠款需要还清。

中断10年的高考制度1977年恢复，当年570多万考生走进考场，尽管录取不到30万人，但这件事激励我们重新拿起书本改变命运。许多人返乡后重上兴安岭探望第二故乡，有人说怀念，有人说是对青春的祭奠。

一年又一年，岭上开遍映山红，知青老啦。有道是龙腾蛇蛰，世事如梦，我们在变幻莫测的人生里寻觅生计和归宿，顺溜、艰难，恐惧、无畏，啜泣、欢笑……有的事情越活越明白，有的事情越活越糊涂。



岭上开遍映山红。

《知青》《孽债》《蹉跎岁月》《北风那个吹》……这些是亲历者留下的文字，虽然是小说，全都写得实实在在。倘若将来捏面人师傅捏不出更多脸谱，我想告诉他，千人千面，我们的足迹长江知道，黄河清楚，戈壁滩了解，大兴安岭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