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府往事慢漫聊（33）

爱玩的老张

过年

广府城的旧历年历来是很有年味儿的。

我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幼小的时候不太记事儿，因此，关于过年的记忆，多是七十年代以后的事儿了。

印象里，一进腊月，家里的长辈就会再三嘱咐，不能讲打锅话（不吉利的话），做事干活要小心，不能出现摔锅打碗之类的事。

每年腊月十五以后，便逐渐有了过年的气象，并且随着春节一天一天地临近，年味儿就会愈来愈浓。

到了腊月二十以后，城里的集市摆满了各种年货摊子，永年县东半部，甚至邻县的人，都汇集到这里采购年货，府前口最热闹，人流密集，熙熙攘攘。鞭炮市场在府前口的北边，最能烘托火红喜庆的气氛，几十家炮摊，在街道东西两边排成两溜，摊主们为了吸引顾客，纷纷站到板凳上，用长长的竹竿挑着成挂的鞭炮，劈劈啪啪地燃放，你刚放罢我登场，就像接力赛，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空中弥漫着浓烈而又好闻的硝烟。有那口条好使的摊主，放完鞭炮就使劲吆喝着“南来嘞北往嘞，哈尔滨嘞香港嘞……放炮嘞听响嘞……看看咱嘞炮，铃不铃响不响……”“都来瞧都来看了吖，老不哄少不瞒，一挂就要一块钱……”而那不会吆喝的老实摊主，则把鞭炮一点，放完以后拙嘴笨腮地喊：“看、看咱嘞、看咱嘞炮咋样，崩嘞、崩嘞碎末末儿……”有时也会出现例外情况 ，个别质量较差的炮仗瞎捻（哑炮），或者没有炸碎打了筒子（没把包装火药的纸炮筒炸开），摊主就会觉得很尴尬。记得有一次 ，一位炮贩放炮时，打筒子炮崩进了围观人群，忽听一人惊恐尖叫“呀呀呀，‘我忍耐’，打我叾子（屁股的别称）上了……”“我忍耐”，是本地土语，内涵丰富、生动活泼，需用普通话来念，按本地话来听，外地人不懂，邯郸本地人大都明白，笔者在此就不做详解了……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有糖瓜儿祭灶的习俗，说起来也是给灶王爷行贿的不正之风，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二十四以后开始扫房，打扫卫生，洗洗涮涮。家家户户开始着手做过年的准备，重点就是做一些传统吃食，蒸炸炖煮。蒸，是蒸馒头、蒸包子（素包、肉包、黏豆包，少数家庭还要蒸本地已经濒临失传的脂包子）、蒸供养，“供养”指的是过年上供用品，包括白面做的花糕、枣花等，还要蒸面刺猬、面鱼和面长虫（蛇），面食蒸的很多，能吃到正月十五以后；炸，炸豆腐、炸酥肉、炸荤素丸子等；炖，炖猪牛羊鸡肉，炖酥鱼等；煮，是煮五香咸豆儿，一等是煮落花生儿（永年口语发音“拉生儿”），二等是煮青豆、煮黄豆。最具广府特色，且家家户户都必备的主要有几个现成凉菜，猪肉供子（类似皮冻，但主材是猪蹄或猪头），酥鱼、藕炒鸡、肉豆菜等。这几个凉菜是要提前做好的，以备节日期间招待亲朋好友，客人来了，随时就能摆几盘凉菜，先喝着酒，然后再做几个美味的热菜上来。

忙忙碌碌地就到了年三十，除夕这一天，主要任务就是贴年画、贴春联，掏炉渣煤灰扫院子，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还要把一对儿面刺猬头朝里放置在屋里门头上，左右各一个，寓意招财进宝。干完上述事情，就该做除夕的团圆饭了，女人们包饺子，男人们做菜，广府城的男人大多都会做几个拿手菜，一般来说，家里来了客人，基本上都能鼓捣出一桌丰盛可口的席面，饺子包好了，菜也做好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天爷上供。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专门砌有一个天爷台儿，台上摆一个天爷塑像或贴一张天爷印刷像，天爷像的上方，有一四字横幅——“天地位焉”。供品有干鲜水果和花糕供养，摆在天爷台儿上，由家里的女主人上供烧香，上供用的饺子，必须是素的，最好是素八宝馅。上供还要祷告，大概是祈求天爷及诸神以及各位大仙儿，护佑一家人平安健康吧。然后，家里的半大小子们开始欢天喜地的放鞭炮，条件好的家庭，同时还燃放起火（窜天猴）、两响（二踢脚）、炮打灯什么的。放完鞭炮，全家人聚在一起，喜喜庆庆地开始吃团圆饭，由于当时的经济条件比较差，平时很少能吃上肉和饺子，除夕晚上这一餐，自然要敞开肚皮大快朵颐，尤其是那些半大小子们，更是饭量惊人，我那时一顿就能吃三碗饺子，慈祥的祖母对我们讲：吃吧，多吃点，今儿就是填穷坑嘞。我的理解是，除夕吃得越多，穷坑就填的越满，来年就会越富裕。

正月初一是新年，必须要早起，不能睡懒觉，初一起得早，寓意一年勤快不懒惰，一般都是凌晨三至五点起床，这叫“起五更”。穿上新衣服新鞋，起来之后，照例是煮饺子，煮好饺子，先放鞭炮，然后给家里的长辈们磕头拜年，由于除夕夜吃的很撑，“五更”的饺子也就吃不多了。

吃过饺子，天逐渐放亮。到了七八点钟，就开始结伙去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家拜年。那时候拜年很传统，还要给长辈磕头，一个上午下来，不知道要磕多少个头，回到家里，拨罗盖儿（膝盖）都是疼的。也有那贼眉鼠眼心眼多的，跟在大伙后边，前面的人实实在在地跪下磕头，他在后面弯弯腰做做样子，并不真跪，磕一个“滑头”蒙混过去。记得还有一个很有趣的习俗，女眷去亲戚家拜年，往往擓着一竹篮点着红点的馒头，馒头上蒙着干净的毛巾，把亲戚家走遍，每家女主人都会象征性的留下一两个馒头意思意思。

过了初一是初二，初二是闺女女婿回娘家的规定日子。女儿一家回来了，自然是要好酒好菜招待的，热热闹闹就是一天。家在近处的，一般吃过晚饭就回去了，家在外地的，通常都会在娘家住下，看几天戏。因为从初二开始，就开始搭台子请戏班子唱戏，还有瞎子说书和玩皮影戏的，一直能热闹到正月十六。那时候流传一首童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娘门儿上一台戏，请闺女叫女婿，小外甥儿也要去，打你茅坑儿吃屎去，茅坑儿一分钱，够你花半年……”

广府城的习俗，初三上坟祭祖，规矩是不能到别人家串门拜年，但是家族内可以聚会。初四以后，基本上就是走亲访友，聚会喝酒的日子。初五俗称“破五”，这天吃饺子放鞭炮，过年的禁忌被打破，恢复正常生活。到了初十，还是包饺子放鞭炮，传说正月初十是老鼠娶媳妇的日子，包饺子的意思是“捏老鼠嘴”，意在防止老鼠偷吃家里的粮食和破坏财物。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正月里最热闹的节日。按照广府城的习俗，正月十五十六两天，有多种娱乐活动，有舞龙灯的、有推太平车的、还有踩高跷的。舞龙灯的队伍选在一个开阔的广场表演；推太平车和踩高跷的队伍，都装扮成各种搞怪滑稽的乌龟媒婆浪汉秀才等模样，沿街串巷表演。到了晚上，还有大型的呲花燃放烟火活动（呲花是把掺有铁屑的火药放进大石臼中，点燃后铁花窜出几丈高，一次可燃放十几分钟），记忆深刻的有两个地方每年必放烟火，一个是南马营街，另一个是东大街。十五这天，中午吃饺子，晚上吃元宵放鞭炮。

正月十六送瘟神，在这天，广府城和周边村庄的人们，都会到周长九里十三步的古城墙上转一圈，叫“沿城墙”，寓意健身去百病。沿城墙还有两句顺口溜，“沿沿城不腿疼，跌下来哼一哼……”

十六的晚上，有一个流传很久的习俗——“烤杂病”，人们聚集在一些十字街口，点燃木柴，围着火堆烤火，口中还念念有词：“烤烤脸，不长癣，烤烤腚，不生病……”寄望祛除疾病，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快快当当。

正月时值初春，春风不仅扬柳，也扬风筝，正是玩儿风筝的的好时节。小孩儿们玩的都是仿禽类造型的小风筝，有自己糊的，也有用拜年钱买的，最简单的就是屁帘儿。玩心重、且心灵手巧的大人，则自己制作各式各样的大风筝，放飞起来，很是引人瞩目。早年，北大街有个玩风筝的高手，自制一百多节的大蚰蜒风筝，牵风筝用的是很结实的细麻绳。有一次，他在城墙上放风筝，光顾着仰脸往上看风筝了，一不小心被风筝飘飘悠悠地带下了三丈高的城墙，望着悬在空中胡乱踢腾的“飞人”，围观众人胆战心惊，皆出一身冷汗。谁知飘到十几米外的护城河边跳下来的他，竟然全须全尾，毫发无伤，真是个奇迹，众人惊叹之余，遂送其雅号“铁疙瘩”。铁疙瘩摔不坏，真可谓名至实归，呵呵。

正月里，还有个禁忌，有舅舅的人不能理发，“正月不剃头，剃头妨舅舅。”这个规矩，各地大概是统一的。

二月二龙抬头，也是年尾巴。当地有个民谣“二月二，刮大风，拾柴禾，摊煎饼……”这天，一般都会在家里摊煎饼或者烙春饼，此举有翻运的寓意，运气不济的，吃了煎饼或春饼之后，希望能时来运转。

出了二月二，才算过完年。

……

2025年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