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那条工程、那一群人、那碗元宵

甘肃电力朱复兴

时间：2025年2月

地点：甘肃兰州市

今天，退休职工党支部在公司退休职工活动室举办“欢度2025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活动，望着老同志有滋有味地吃着元宵，猜着灯谜，聊着中华民族文化与家庭成员的轶事，开心地乐着，我不禁地想起那个年代为了加速建设电网，没有节假日，过年过节坚守工程，也想起那些人，无怨无梅地奉献自己。

　 一九七零年十一月底的一天上午，突然接到通知，极速撤出330工程。当天下午离开临洮，连夜赶到兰州，马不停蹄地到了西安，在西安电建局集训一天，都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么急促，到底去那里，去那个工程，工期多长……。稀里糊涂上了专车钻进秦岭进入大巴山脉，从西安出发进山的第四天晚上到达陕西镇巴县渔渡坝区，所有的客栈全部满员，每人分到两个馒头干啃入肚后，就被拉到这片河滩上，大家拉开行军床铺上被褥躺下，仰视着天上的星星，忘掉了那时都想了些啥，却享受了一夜狼的嚎叫，那可是我一生首次露宿野外，还是在河滩上。

这天清晨，我才知道进入了战备110千伏万紫线工程，施工环境异常艰苦，地无三分平，抬头见山，低头是坡，坝区老宅的墙上还依稀可见当年红军时期“打土豪分田地”等标语，山民开始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我们，称我们是“蛮人”……

　 一九七一年的元旦是在工地，我便意识到了今年春节肯定是又回不了家了。年不年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那个年代人人都是一心扑在国家建设之中，口中传颂着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即简而陋法定三天假。

那年初三就开工了，元宵节的前三天早饭后，工人们出工了，炊事员老周递给我一个采购单，我一看全是甜食馅料，“你要做元宵？”，他认真地说:“是的，元宵节到了，给娃儿们滚几个元宵，过节……”，我笑了:“你是不是游思了，元宵那是你能做的吗”，老周急了，东西买来，我做给你看！我整理好背包，他提给我半面袋子馒头，说:让你“舅子哥”想想办法，买上几样算几样，油、糖不能少……我赶紧说，罗嗦完了没有，我还要去赶车哟。

从驻地罗儿湾出来翻过一个山包，站在高处看到四川万源县方向开往陕西镇巴县的长途班車正在盘山道上爬行，我赶快展开小红旗摇了起来，半分钟后汽车喇叭呜了起来（这是我们商量制定支援战备工程建设的应急措施），收起旗子，小跑下山。

车比我先到，乘客己下车活动、方便。司机师傅一边检查轮胎一边问:这么急，办啥子事……。票员笑着打趣说:去看“舅子哥哥赛”。我赶紧给他俩每人两个馒头，堵嘴开车。乘客中冒出一句，好大个粑粑！有人附合:好香、好看的粑粑。一股股麦香味扑鼻而来，我自豪地讲，这是西北面粉，日照时间长。（现今，只有农民自已能吃上这种没有化肥、农药及各种添加剂的馒头了。）车开了，仍爬行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上，我坐在票员的位置上，票员挤在乘客当中，大家南腔北调地聊天逗乐，宛如一个大家庭，很是热闹。

中午，车停在一家路边小餐馆门前，老板肉脸堆笑招呼着乘客下车吃饭，老板娘大方地挽起司机师傅的胳膊往店里拖，司机师傅忙说，今天还有个兄弟一道……。老板娘不停地说:要得，要得……。我和票员随后进入饭馆后堂，落坐。老板娘又叫了起来:吃啥子，自个点……。司机师傅征求我吃啥，我说，随便，他起身去了灶房，出来时手里提着他们上次喝剩下的半瓶川麯酒，放在我俩跟前说:这，你俩喝……。票员往一边推了推说，莫喝了，还要开车子……。三荤一素一汤，米饭自盛。饭后，付款时老板娘拒收，我硬塞了五元钱（当时物价），老板娘追了出来又塞给司机，司机扔给我:收起。当时很不好意思，按现今说法叫“回扣”。

车到镇巴县城，没进长途车站，直接开到县战备工程建设生活物资供给站，司机打起喇叭，票员引导乘客下车后，也到供给站门前减着:老赵！老赵闻声走来，见到是我，急忙拉我们进屋，一楼堆放物资和杂物，二楼办公兼卧室。老赵单身，房间很大，屋内一桌一床，几把椅子，简单的灶具放在墙根，还算整洁干净。大家落座后，老赵问我，大过年的，来做啥子吗？票员口齿伶俐:来看“舅子哥哥吗”，大家一顿哄笑，老赵也笑了:连妹儿都没得，那来的舅子哥哥……。我看老赵情绪挺好，赶紧把采购单递给他，他看了几遍才说，你是想做元宵呀！有些东西有得，有些东西没得，郎个办……。他推开窗子喊了几声，进来几个老赵的同事，我把馒头袋子递给老赵，老赵边发馒头边说，照这个单单去办，家有存货的，多说些好话吗，同事们拿到馒头高兴地说，这粑粑，好香哟，我们啥时也能做得！老赵发完馒头说，明早照这个单单把食料办齐送来，我兄弟要赶班车回去。老赵的同事们，一声“要得”分头去找了。

司机、票员临走时说，明早东西齐了一道走吗，没得办齐，耍一天，后天跟下班车一道走，可要得？我只好说“要得，要得”。

洗把脸后，我约老赵:走，咱们去喝酒，顺便登记个旅店。老赵断然拒绝说，正月间，只有车站有个旅店开着，其他店都关门了，旅店连个鬼影影都没得了，今晚你就住在这！又说，你等着，我去哈哈（陕南乡音）。半小时后，老赵提着一壶老酒，拎着腊肉菜蔬，后面跟着一位后生端着一盆炭火，放下炭火，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盘盘碗碗盅盅，麻利地在老赵的办公桌上操作起来，一会儿工夫老赵的办公桌成了酒桌，屋里有了火盆，显得屋里有了氣氛，有了年味。老赵拧开酒壶盖盖，倒了一杯酒闻了闻说，好酒！你家掌柜只给我一壶，后生说话了，我家掌柜怕你喝醉，没得人管吗。老赵接话，告诉你家掌柜，我谢谢他了，郎个一壶郎个够……。后生很机灵，走了。不一会后生挽着师傅来了，又提了一壶酒。招呼落座，倒茶递烟，寒喧几句，我等三人便开始把酒问年号了，排起了兄与弟的座次了，我最小。老板很冒失地问:老赵，说是你妹夫来了，郎个不见……。老赵脸阴了，叫着:喝酒、喝酒！老板知趣 附合着:喝酒，喝酒！三人两壶酒，说天道地，上下五千年，正过来说，反过去说，也不知谁说的对，反正是那后生睡了醒，醒了睡，涎水流了一枕头。

鸡叫了，天亮了，酒壶干了，炭火也灭了……，后生啥时走了，都不知道，我赶紧爬在老赵床上想眯一会，还沒闭上眼，一个典型的川女端着一盆葱花面汤进来叫:郎个黄水水喝球个一夜晚，命要不要得……。我哆嗦了一下赶紧下床，双手接过她递给我的面汤，一口气扒拉着吃下去说，好安逸啊！好安逸就再吃一碗，老板娘说着又要盛，我赶紧说，再吃就不安逸了，老板娘乐了，大家都乐了。继而，老板娘告诉老赵，要的那些食料，除红绿丝没得，其它都办齐了，增加了二斤香油，说是老赵的“妹夫”办给单位的，大家都肯让出点点，老赵不住声地道谢，我也不停地声说:谢谢。

班车开过来了，我赶紧结账，为了感谢他们，多付了10元钱（那年月钱值钱），说什么他们也不收，“郎个给公家办事，报不得帐……”，我硬是塞给老赵，让他去处理，费了劲，说了些感激之类的客套话。

　 车要开了，老赵把面袋给我说:下次来，粑粑装滿！我说，要得，要得！车开了，面袋一抖，钱掉了出来，我落泪了，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谁是谁了，至今，记忆犹新，这是一群朴实厚道的陕西镇巴人！

车开出不远，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一路上挖天倒地，票员不停地忙活，司机直乐，庆幸自己早早回去休息了，嘴里叨咕着：酒是好东西哟，喝到那个的肚儿里都闹鬼哈。

终于到了驻地公路（罗儿湾)进山便道口，杨怀平早就等在那里。我等几人把东西背进山里的驻地伙房后，一并交给老周，我便疲惫地睡了，睡的啥也不知道，那呼噜声吵得周边怨天载道，我全然不知。

老周早早就按糯米、大米的比例磨好了米粉，在炒制馅料时，是阵阵香味催醒了我。

晚饭后，我们三人开始“滚”元宵，老周身手真的不简单，做出的馅蛋匀称，味香，三斤馅蛋一盘沾水后放到盛有糯米粉的箩筐里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再沾水，再颠簸再摇晃，反复几次元宵成型，摊放在盖苫上凉着，老周一箩筐一箩筐地摇到半夜，估计四十余名职工每人都能吃好，才收工。

刚躺下就觉得双胳膊酸痛，睡不觉，正在搓揉双臂，老周那边突然大喊:“有贼！”我和杨怀平直奔伙房，手电一照，哪里是贼，是十余条大老鼠在偷运元宵，还有四条尺把长的大老鼠排成一排前爪搭在苫沿，一齐使劲，盖苫倾斜，瞬间，元宵滚落，众老鼠很有组织有秩序地将元宵逐个拖进洞里，我不由地“啊”了起来，老鼠被惊动四散，我等三人赶紧拾捡落地的元宵，有些污染破碎只好弃之，收拾停当，一数不够了，幸亏还有些馅料和米粉，老周又戴上套袖摇了起来，明显地看到老周颠摇的速度慢了许多，我知道老周双臂也实在疼得不行了，他是在坚持，坚持让每位职工吃好、吃饱、吃的滿意，不想家……。

一直摇到天上没有了星星，东方发白，我和杨怀平实在是睏得不行了，和衣躺在床上睡了，全然不知，老周一个人是咋开的早饭，他又是怎样煮的元宵，又是怎样将元宵盛在每个职工的碗里，他的胳膊不疼吗！那年，老周五十多岁了。

起来吧！把元宵吃了，咱也得过节啊！我睁眼一看老周端着两只碗，叫着。我俩翻身坐起，接过碗一看，每碗里只有两个元宵，老周说，就剩下四个了，你俩吃吧！顿时，我俩眼泪流了下来，不约而同地走向老周，硬是逼着老周吃了两个元宵，我含在嘴里的这只元宵，久久不下咽，品味这其中的滋味！

事情过去多少年了，这其中的人情味，我始终在悟！

年年元宵节，我都在想，年年都无法释怀……

　　游侠朱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