吚呀世界/金糟坊村和它的主人们(一)

在路上

<p class="ql-block">从山上缓缓吹来的春风滋润着大地,悬挂在屋檐窗棂下的冰柱渐渐融化直至消失;弥漫着枯草味的山坡一边向空中释放土壤里的水分,一边吸纳从天上撒下的阳光。终于,春天来了。</p><p class="ql-block">朝霞中的太阳从东山头探出半个朦胧的脸庞,像是在偷听水塘里的田鸡、柳枝上的黄鹂你来我往地鸣唱。江淮大地的春意越来越浓,跟在春风后面是隔三差五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意朦胧中一片环山又临水的小丘坡地的边沿,是一排约十间灰不溜秋茅草屋的小村子,茅草屋顶的烟囱有时升起的缕缕炊烟,给这一丘坡地增添了灵动的气息。村后、村西的坡地,似等待开垦的原始枯黄,经春风吹拂与枯黄竞技的是绿色绽放;村前面南、面西的梯田里,是挺拔葱绿的麦苗儿,经春雨的湿润一天一节地往上窜。这就是金糟坊村。好像是新生伊始,除了村名,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名,说起它们尚需用手指指点点的。唯一能体现现代文明的,是村东百米远的石子路上,虽路面不乏凸凹坑洼,每天仍能见到几辆汽车在上面颠簸奔跑南来北往,以及尾随其后、高高扬起的灰尘。</p><p class="ql-block">金糟坊村住着W氏兄弟仨和老奶奶四户人家,老大、老二分居东西两端。此时村前的老柳树枝杈上正站着一只黑喜鹊,发出尖锐的“唊,唊,唊”声,像是在招唤伴侣,又像是提醒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其实天刚亮大人们就走进农田开始了新的一天劳作,家中留下的只有尚在梦中的幼小孩童和不能下地干农活的老人。太阳已升起老高,按往常习惯早过了早饭的时间,锅里稀粥都凉了,还没等到下地干农活的人们回来享用早餐。春耕大忙已经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寸光阴一寸金”,大人们从晨曦开始弯腰撅背劳作,不到完全天黑是不会歇息的。</p><p class="ql-block">奶奶(梅亚)的娘家是本县界首乡老阳岗老宅李家,家境尚算充裕,自己的地自己种自给自足,传承农家耕读文化半耕半读;按照新中国土改时的政策划分,相当于中农成分。听父亲说,作为长女奶奶从小受家庭文化熏陶,算是能持家会过日子,传承了优良传统的中国女人;自嫁入W家就像一大家的CEO,每天家里家外、田间地头地忙活,伴随着家织粗布衣柔和的窸窣声从清晨辛劳到深夜;精力充沛、严谨不苟,是位意志坚强、勤劳务实的好母亲。</p><p class="ql-block">奶奶嫁入的W家从爷爷(万福)以上三代都是佃别人家的地种,算是农耕老手了,却也未见“读”的传家。白虎的爷爷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文化荒原中成长的纯粹农民。</p><p class="ql-block">从白虎大伯(官海)留下的一块木牌上——极简单的家谱记载,爷爷万字辈朝上三代分别为殿、士、祺,向下三代为官、锡、长,以后再无延续了(按原位置排列,祺辈起略有变动):</p><p class="ql-block">殿:殿侯大公 殿银妣杜老孺人 殿甲妣陈老孺人 殿杨大公*  殿勤妣郭老孺人 殿刚妣张老孺人 殿连大公</p><p class="ql-block">士:士成妣盛老孺人 士贵妣金老孺人 士华大公*  士富大公 士明二公</p><p class="ql-block">祺:祺德妣王盛老孺人* 祺义二公 祺信三公(无后) 祺礼四公 祺具五公 祺智妣张老孺人</p><p class="ql-block">万:万福* 万金</p><p class="ql-block">官:官海*  官余 官廉(正清)</p><p class="ql-block">奶奶的幺儿官廉——即白虎的父亲,出世不久爷爷就撒手人寰。是奶奶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大家,将刚出生不久失去父亲的幺儿一手抚养长大,并坚持让其读了几年书,之后出去学徒,再之后随其舅舅(李汝和)在外面经历了几年世面——算是奶奶为这个家族培养出来的第一个知识分子。不过如此一来对出生地的农耕农活,父亲反倒不能像其他农夫那样适应了。这是白虎成年后从一个侧面对父亲的浅显理解。</p><p class="ql-block">《AH黄埔》特辑《孤松小集》(李汝和):</p><p class="ql-block">余姓李,名汝和,字石虚,亦号孤松……姊梅亚……我家世代半耕半读。我兄弟姊妹五人,在父母督教之下,耕作操劳之余,普受启蒙教育。其后再视经济力量,酌选子弟深造学业。我弟兄及龄入学之时,遭逢世乱年荒,家庭经济拮据,难于负担多人学费。因此出外升学,只我一人。父母兄嫂终年辛苦力田,以点滴节约之积蓄,供我旅学所需。……我家固以全员之力资予学习,冀我有所成就,吾乡父老师长亦殷殷勉勖吾辈在外就学之人能开穷乡风气之先而有裨于乡邦来日之进步繁荣。我身受养育如此,习闻诲训如此,又岂能不终身铭感,时时思念有以报答乎?</p><p class="ql-block">由于舅舅的特殊身份——按照新中国的政治定义,是“国民党反动派”的高级军官,政治上对外甥是一个非常忌讳的社会关系。在新中国成立的初期,幺儿本在C城有一份还算不错的技术性工作,就因为这个社会关系——“太复杂”而被辞退;在朋友周旋下费了一番周折总算在县城谋得一份差事,还是这个社会关系问题而回到他的出生地金糟坊村,艰难地做一个农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农业合作化运动中人们尊称白虎父亲为“教师”,起因于五十年代初政府推行的“扫盲”运动,在夜校当老师的经历。几年下来,发现夜校的学生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再就1、2、3……会算个小账而已,自己也不愿劳神扫掉这个“盲”字。世世代代的农民看问题总是简单的,眼前的:“你W教师读了那么多书,读那么厚的书,有用吗?眼前也就比我们多识几个字,干农活还不如我们呢!看你那日子过的,够寒碜得了。”</p><p class="ql-block"> 在未见识读书的好处时,常年与泥土打交道、少见世面的农民很难有兴趣啃书本识字的。后来又将这一文化意识传递给了自己的下一代,一代一代的文盲就这样产生了。应该是受长辈——舅舅影响,父亲始终坚信:不管什么时候,读书还是有用的,读书与不读书是不一样的,只要有可能一定坚持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在以后的日子里,坚持的结果使W家这一支子孙最终比其他人家早早地摘掉了文盲帽子。</p><p class="ql-block"> 白天里,金糟坊的主人就是一群伢崽,主要做两件事,吃饭、戏耍。戏耍的内容也简单,女孩们挖小草、摘青蒿、采野花之类,再比试它们的长短、粗细或颜色;男孩还有翻泥巴、搬砖头、捉虫虫之类。玩累了、腻歪了,就背靠墙脚屁股往堂灰地一墩,头一歪、眼一闭,进入梦乡了。几个娃儿一起玩,玩到高兴处也会从水塘舀瓢水来和泥巴,揑几个泥人儿你当爸来他当妈;或者来个躲猫猫捉老鼠之类游戏。聚众玩耍的好处是热闹,问题是人际关系复杂,弄不好就你争我夺恼起来,甚至哭哭啼啼半天好不了。这有什么办法呢?都是穿开裆裤的野孩子,家里能劳动的人都早出晚归下地干农活忙合作化了。能保证伢子不饿肚子不冻着,晚上再给洗一下哄上床睡觉就好了。第二天照样伢崽们还在梦乡,大人们又都下地干农活去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