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乡到故乡

鲁海

关于家乡和故乡的概念，我向来是模糊的。刘亮程的《从家乡到故乡》让我接近茅塞顿开。原来，家乡长在自然界里，故乡长在心窝窝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家乡，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有故乡的人一定有家乡，有家乡的人未必有故乡。我有家乡，可是，我的故乡却朦朦胧胧，似有似无，这应该是个境界问题吧。境界就境界吧，我的梦里最常见的还是家乡。

我的家乡小胡村，是个普通的鲁西小村，八十多户人家。明洪武年间，胡氏先祖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立村。小胡是后来的名字，原来叫胡庄。村小人少，人微言轻，整理地名的时候，有关部门专家人为地把胡庄改成小胡。

人之将老容易怀旧，有人说这是个通病。小时候的家乡，常常出现在梦境里，那些人，那些事，那片土地，那些沟沟坎坎，宛如一部冗长的电视连续剧，一集又一集，挥之不去。

岔路口。前街西段，有个东北西南方向的宽阔胡同，胡同朝西南延伸，通过一片耕地，连接郝庄至朱启虎的乡间道路。两条路相遇的地方就叫岔路口。大集体的时候，那片耕地曾经种过西瓜，是个传统品种，皮厚个大，圆滚滚恰似过去乡下人的粗布枕头。

张家林。张家林位于村子西南，因为那片耕地有朱启虎前街张家祖坟，故曰张家林。每年正月初二，一大早张家林上空便响起隆隆的大声，是张家祭祖的爆竹。张家林是距离村庄较远的一片耕地，那里曾经有一口土井，土井上架着水车，周围几棵杨树高俊挺拔。盛夏时节，土井周边的马兰开出紫莹莹的花儿，煞是好看，田间劳作的人们常去井上喝水歇息。张家林的地瓜个大味美，产量极高。

于家坑。村子前街西首路北，过去有个坑塘，是村西头排涝蓄水之地。坑塘不大不深，一般也无蓄水，周边杂草丛树，毫无章法，与村东头的坑塘相比颇为逊色。因为坑塘周边住户多为于姓家族，故曰于家坑。

西北小路。由村西北角朝西北方向延伸穿越大片耕地，有条曲折的小路通往土窑和省道。这是村子通往西北方向的主要通道，小道宽不足四尺，只能步行或者通过独轮车、自行车。那个时代，乡下盛行小路。小路狭窄距离又短，既节省土地，又节约脚力。当西北土窑冒起浓浓白烟的时候，乡民们知道那里开始洇窑了。

拐弯儿。过去，小胡只有一条大街，位于村子南半部。村子北部并无大街，只有一条东西小街，长约几十米，宽不过两丈，且宽窄不一，是前街通往村后的交通要道。由于小街像个辘轳把子，周围居民称之为拐弯儿。拐弯儿，是那个区域大人孩子喜欢聚集的地方，特别是孩子们放了学，一早一晚喜欢聚集在那里玩耍，砸四角，蹦房子，藏迷糊，投杏核，过年的时候，放炮仗、撒云灯，不亦乐乎。暮归的毛驴也喜欢在那里打个滚，缓解一天的疲劳。饭时儿，男人们端着一只粗磁大碗，手里嵌着两个“胶皮窝窝”，蹲在墙根边吃便唠。吃完了抹抹嘴，原地不动点上旱烟抽一袋。

许多历史符号陪着岁月风慢慢化了，只有张家林和拐弯儿，像两位穿越时空的世纪老人，端坐在各自领地注视着人来车往，花开花落。如今，他们也有几百岁的年纪了吧。倘若遇上合村并居，拆迁改造，他们也许不复存在了。

此外，还有东北洼地，以及大户人家的枣行等等。老枣行所在的土地，是私有制时代的私家土地。有大枣行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如今，无论私有还是公有，五百多亩耕地竟然见不到一棵枣树吆！

这些名称，都是人民群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的不成文的地名，约定俗成，耳熟能详，具有鲜明的地方特点，卫星导航是找不到它们。无论找不到归找不到，他们都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是确定无疑的。

好在有梦，梦里世界辽阔持久，原汁原味。如果把家乡从我的梦里搬到心里，我也就有了一个故乡。目前，我正在努力地做着这项搬运工作。幸运的话，还可以搬进第二个故乡，第三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