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我来35：教室窗外的神秘白塔

马宏

　　如我在上一篇推送《我失业后的重新就业》中所言，2024年下半年我第一次在首都师大上课，就发现教室窗外绿树掩映中有一座古旧斑驳的白塔。我断定它是隔壁中国国家画院内的白塔庵塔。从此每周三去上课我都惦记着过去一探究竟。

　　没想到，接下来几个周三，因为我忘记带身份证、出差去西藏调课、恰好周三画院没有展览不开门等等原因，都没能进画院。

直到十月中旬秋叶飘零的一个周三，下课后终于刷身份证进入了画院。上图是西三环路边的画院大门。

　　国家画院可能是国字头单位里面积最小的一个吧。它是东西向狭长的一个长条形，设计建造成苏州园林风格的院落。上面是我课间从教室窗口遥望国家画院柿树的累累硕果和红叶凌墙。

　　画院大门就是展览厅的门廊，所以进了大门就直接身处书画雕塑作品之中。这个作品应该称为雕塑吧，高度逼真的微缩挖机正在拆毁古建四合院。但它毕竟是个艺术制作，突出作者着意的方面而忽略其他方面。我见过的拆迁现场，都是动力巨大的机械轰鸣和建筑断裂倒塌声震耳欲聋，黑烟和灰尘弥漫，钉子户寻死觅活的哭喊，防暴警察或手持棍棒的打手严阵以待。哪有上面的单纯红色与宁静的氛围？

　　我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展览上，一边走马观花一边朝室外东张西望。终于，第二个展厅转过一面玻璃大墙，原来只能眺望的塔尖，现在整个古塔出现在楼外近旁。

　　朝思暮想这么多天，终于来到古塔跟前了，才发现离的太近反而仰着脖子也看不清塔座以上的塔身。

跟古塔来个合影。

　　我的老习惯，探访一个古迹之前要先做功课，查资料了解一下这个古迹的来龙去脉。可是这个白塔庵塔建于何年何月，一上来就卡住了。遍查资料不仅没有回答建塔年代，而且连哪个朝代都不能确定。上面是我书架上经常查阅的三卷《北京古建筑地图》，内容非常齐全详实。但是它对这个白塔庵塔的介绍，却只有两幅图片寥寥数语，开头第一句就说此塔始建年代不详。这么大的一座古塔，连它的建筑年代都不知道，在北京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的。

　　我绕着这座名为白塔其实白色尽失的“灰”塔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寻找可能证明它究竟建于何时的蛛丝马迹。下层是近年修复时整齐砖砌的大平台，上面的塔座塔身塔刹则是沧桑古旧，看来是精心修复时严格遵循了修旧如旧的原则。很遗憾，以我浅陋的古建知识，看不出它建于什么年代。

　　这座灰蒙蒙的古塔之所以叫白塔，肯定是因为它的外表曾经是涂白的。这是这种典型的藏传佛教覆钵型塔必备的特征。所谓覆钵塔是指它那圆鼓鼓的塔身看起来像一只倒扣的钵，即和尚吃饭时捧在手里盛粥盛米用的深碗（盆）。

　　借用小红书上名为“天7晴”网友的老照片（感谢），更能看清这座古塔的原始状态，包括四周环境。所谓老照片，其实不过几十年前，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并不久远的几十年间，白塔及周边已经沧桑巨变。

• 塔基为灰砖砌成的四方高台，上为单层砖石混合的须弥座，座上雕刻有六层青石仰莲。

• 塔身（即圆鼓鼓、口朝下的钵）为青砖所砌，塔身四面均有佛龛，专业上叫眼光门。这个塔四面眼光门中都是白石雕刻的坐佛像。另一个更有名的覆钵塔北海白塔，眼光门里是一个大大的亮黄色藏文字母。

• 塔瓶（我觉得按位置更应该叫塔颈，即塔脖子），这种覆钵塔的塔瓶俗称“十三天”，因为它是由十三圈环形石料垒筑而成。这个十三天体形修长，向上层层收分，由粗变细，轮廓曲线优美。

• 塔刹，也就是塔上最顶尖部分，这个塔顶刹部位是一个两吨重的铜制华盖及宝瓶，十分精美。

　　再借用小红书上的北京六大覆钵塔拼图，方便读者自己对这六个藏式白塔的形制做一直观的对比。六个白塔，除了白塔庵塔，其余五个均有准确修建时间记录。其中左上第一个永安寺白塔即最为人熟知的北海白塔，建于清初顺治年间。它并不是最高大，但因为建在湖心岛上，四周是空逛湖面，洁白美丽的塔身凌空映水，特别上镜。第二个妙应寺白塔即阜成门内俗称的白塔寺塔。白塔寺塔建于元朝至元年间即1271年，元世祖怱必烈延请尼泊尔工程师阿尼哥设计建造，目前确认为北京唯一的元代建筑。塔身既高且大，所以虽然白塔被密集的胡同民居包围，但仍然离得老远就能看见高大的白塔。其余几个白塔，都是明或清代所建，身形略小。

我反复观察这六个喇嘛塔的拼图，感觉明确为元代建筑的白塔寺塔，与白塔庵塔既有形似，也有神似。

　　我试着用刚刚火爆网上的AI深度搜索，发现史料中最早对白塔庵的记载是明前期的正统年间。后续还有正德、嘉靖、万历年间修缮寺院或派驻僧侣的零星线索。最晚至1930年代，白塔之下房屋众多，住着尼姑和道士，这正是白塔庵名字的由来。然后在仍是日伪政权的1940年代初，不知道什么原因，寺庙房屋全都拆毁了，只剩下早巳没有白色的这座白塔，和白塔庵这个地名。建国后，白塔周围是白塔庵村的田地。八九十年代，自来水公司在白塔后面建起了一栋居民楼。上图可以看出，居民楼紧贴着白塔，让人不禁心里一惊：感谢居民楼的设计师和施工队，建楼时没有“顺手”拆掉这个碍事的破塔。最后是规划建设国家画院，摇摇欲坠的白塔正好骑在自来水公司与画院用地分界线上。这个时候经济发展寸土寸金，国家画院与自来水公司经过协商，另给自来水公司经济补偿，使其同意将白塔整体划进画院，由画院全权负责修复维护这座来龙去脉至今不清楚的幸存古塔。

　　上图是国家画院室外陈列的一个雕塑，大家一看便知是白塔寺那座元代白塔及其设计师阿尼哥。可是当我观察这个雕塑时，越看越觉得阿尼哥身后的覆钵塔与他面对着的白塔庵塔太像了！画院把这个雕塑安置在白塔庵塔对面，难道完全是偶然的吗？

　　谈及白塔庵塔由来的资料都会提到，民间传说，明初建文帝被他叔叔朱棣推翻，化装成和尚逃难，辗转隐居在北京白塔庵，去世后葬身或衣冠冢就是这个白塔。资料都否定说，缺乏实证，纯属传说。我倒是觉得不能轻易否定这种可能性，因为一是史料对白塔庵的记录最早可溯至正统年间，那时离建文被推翻逃亡不过二三十年，建文完全有可能存活到正统年间；二是迄今未有实证，将来仍有可能发现新的史料，或有机会有技术从白塔庵塔身或基座底下进行考古，得到新证据。

上图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外国人拍摄的北京北太平庄塔院的景况。那个漂亮的高塔是北京唯一的楼阁式塔，周围有十几个小型的覆钵塔。建国后，这个地方归军队单位使用。1958年以后，塔院所有的古建都拆除了，建成了住宅小区。矗立了千百年的古塔一砖一瓦都没留下，变成了一个地名。我1980年夏天第一次来北京，每天从学院路坐331路公交车去市中心，北太平庄的前一站就是塔院。跟塔院那十几个大小古塔相比，白塔庵塔留存下来，何其幸运啊！

　　感谢首都师大的老师和同学，下学期继续聘我讲授政治学原理（政治学不是政治课哦）。这就让我有机会再去白塔庵访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