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马原挪动双拐，在床头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之后又坐回到窗前的电脑椅上。落雪的小年夜，寂静，安详。缭绕的烟雾里，窗外的雪花变得朦朦胧胧。一点点孤独感在马原吐出又一口烟雾时油然爬上了他的心头。</p><p class="ql-block">“漫步于你落英般</p><p class="ql-block">飞扬的缤纷时刻</p><p class="ql-block">我在冰冷的风中亮出手心 </p><p class="ql-block">挥向你 </p><p class="ql-block">从天空归来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几行文字轻轻在他眼前的雪雾里敲打开来。那个一袭桃红色衣袄的叫作菲儿的美丽女子，此刻，正挥动蔚蓝色线手套，扬着弯弯的笑眉，由远及近，向他慢慢跑来——</p><p class="ql-block"> 1984年那个落雪的冬天，市第一中学校园漫天洁白，玉树琼枝。参加省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学考试的马原刚刚上完第二节课，拄着双拐走出教室。清凉的冷风让他因看书过久而有些发蒙的大脑顿时清朗起来，酸涩的眼睛也因飞舞的雪花而倏然舒润开来。“真是美极了！”马原有些兴奋，他用超出平时的速度，前后挪动双拐，向教室左边被白雪覆盖着的花池里的一丛婷婷玉立的嫩黄的迎春花扑去。就在与迎春花近在咫尺之时，右边的拐杖突然向外一滑，马原身体后仰，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软软的雪地上。没有大碍，但畸形的腿脚让他却怎么努力也无法站立起来。有些沮丧的马原，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p><p class="ql-block"> “同学，没事吧？摔伤了没？”随着焦急的询问声，一团暖暖的桃红蓦然拢住了马原的视线。一个眉目清秀，梳着马尾，双颊白皙，穿着桃红色中式夹袄，脖子上挂着一双蔚蓝色线手套的女子，右膝跪地，伸出双臂，抓住马原的衣袖，试图把他搀拉起来。“把拐给我，你从背后扶着我。”反复了几次，马原终于在女子重重的喘息中，倚着双拐从雪地里站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个一袭红衣的女子，这个在飞雪里与马原相识的女子，就是菲儿，就是那个让日后成为诗人的马原牵挂一生的菲儿。</p><p class="ql-block">“当有一片雪花落进我手心</p><p class="ql-block">我相信 </p><p class="ql-block">那一定是我 </p><p class="ql-block">走失在前世红尘里的一枚白月光</p><p class="ql-block">没有我陪伴的季节里</p><p class="ql-block">你的天空还好吗！”</p><p class="ql-block"> 在燃烧完第二根香烟的时候，马原又在电脑里敲进了几行文字。</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菲儿刚刚从附近的县城考进这座地级市省师范专科。那天她是在去找给自学考试学员上课的她的系主任时发现仰躺在雪地里的马原的。身残志坚才华横溢的钢铁厂浴室售票员马原与善良淳朴天真无邪的小县城来的大学生菲儿就这样认识了。他们彼此相互欣赏，相互吸引，相互进步。两年后，马原以各科全优顺利拿下了省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士学位。他的诗歌散文开始渐渐在国家级以及省市区厂各大小报刊纷纷面世。已经有两年多大学生活的菲儿也以全优的成绩升入大三，即将开始回乡实习阶段。</p><p class="ql-block"> 那是寒假里的一个星期天，菲儿约马原和他一道回汐县老家。菲儿老家在吕梁山里，马原是从《吕梁英雄传》了解的吕梁山，神秘与崇敬早就促使他想去实地看看。如今机会来了，马原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五六个小时的颠簸，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车窗。苍茫的云岭，逶迤的盘山路，远远近近的窑洞，飘飘渺渺的炊烟，让马原一口气写下了数十首抒情的短诗。长途汽车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进了县城，疲惫不堪的马原，在菲儿的牵引下，拖着有些肿痛的腿脚，走进了一座满是梨树四孔窑洞的院子。在听完女儿的介绍之后，四十多岁的母亲表情木然地给眼前这个瘦小的靠卧在木头椅子上的客人递上一个茶缸，就把女儿叫到了隔壁的窑洞里去了。过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菲儿才红肿着双眼，端来一碗小米汤，两个两面馍，一碟炒豆腐，一小碗炒土豆丝放在马原前面的饭桌上。看着眼前的情形，马原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握着菲儿的手，只是稍稍用力地攥了攥，什么话也没有问，没有说。</p><p class="ql-block">“在为你伸展的手心里 </p><p class="ql-block">我等了全部此生</p><p class="ql-block">只为这一刻的你 </p><p class="ql-block">化作我捧着的一滴 </p><p class="ql-block">让春天复活的泪水</p><p class="ql-block">那么 </p><p class="ql-block">让我给你取一个我热恋过的 </p><p class="ql-block">女孩的名字吧</p><p class="ql-block">伸出手掌握住你的这刻</p><p class="ql-block">春风正在抵达 </p><p class="ql-block">用我的温暖和我的思念 </p><p class="ql-block">将你的晶莹无瑕</p><p class="ql-block">在我手心里</p><p class="ql-block">轻柔埋葬”</p><p class="ql-block"> 马原和菲儿的唯一一次远行，圆了他对吕梁山的向往之梦，也把他今生唯一一次的爱情之梦葬在了遥远凄冷的吕梁山里。</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六十一岁的马原，六十一岁的诗人，孤独的坐在窗前，一根又一根的燃烧着香烟，任坚毅深邃泪水模糊的目光，穿透弥漫的雪雾，穿透阑珊的街灯，穿透小年夜温馨的烟火，向西遥望，极力遥望，寻觅，极力寻觅，遥望寻觅那一件他永远丢失了的飞雪里桃红色暖暖的夹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注: 小说里引用诗歌为诗人抒蓝所做《雪之祭》</p><p class="ql-block"> 2025年2月11日凌晨4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