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话响丁

自由飞翔

爆竹声声挂花灯，

舞龙舞狮响新丁；

添丁发财亲朋贺，

围拢屋里闹响丁。

几年前写过一篇有关老家响丁（赏灯，上灯）的拙文，今天仍觉意犹未尽，而恰逢农历去年我们家又添了新丁，按老家的风俗，新丁“响丁”是必须的。为此，心底自然情不自禁对五十年前记忆中儿时的这个美好温馨、欢欢乐乐、喜气洋洋的节日再次从脑海中涌现了出来。作为笨嘴拙舌，不善言辞 ，写长于说的我，自然就只能再舞文弄墨一翻了。

在年少朦胧无知（大概12岁前）的年纪，对老家“响丁”这个隆重节日的来龙去脉，自然是一无所知。只知道每年的“过年”和“响丁”是我们小孩儿最开心快乐的日子。毫无疑问，这两个节日 除了有新衣服穿（大概每年的12月份，父母会给我们做一件新衣服），最重要的是有饭、有肉、有酒吃！这在当时缺衣少食的贫穷年代，小孩儿这种人类生存最基本、最单一、最单纯、最幼稚、最可爱的期盼，你说珍贵不珍贵？满足不满足？高兴不高兴？

我们余家老家每年的“响丁日”是正月十三。尽管从早到晚只有短短的一天，但儿时的这个响灯节至五十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没齿难忘。

这种热闹的节日浓厚氛围，自正月初九至正月十五，邻近不同姓氏的人就已经陆陆续续从每天零时前几分钟到晚上十二点后的一两小时内不间断地重复上演了。这从飘进耳朵里面轰轰隆隆的烟花爆竹声和舞龙舞狮的锣鼓喧天声就能八九不离十地知道了。因为，响丁日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燃放烟花爆竹和舞龙舞狮。只要听到看到那个地方放烟花爆竹，只要听到看到舞龙舞狮队去那个屋，就知道是那个姓那个屋今日响丁。这是我们小孩子不知何时起无需大人说，就自然而然知道的事情。当然啦，即便当时生活困苦，连基本的穿衣吃饭都成奢望的贫瘠年代，每家每户为了一年一度的这个响丁日，至少早已节衣缩食将省下的一点点钱购买几墩爆竹，家里经济条件稍好一点的，或家里有一两个领工资的，可能阔一点，再购买几根（或几扎）火箭、烟花。我记得，一墩直径十五公分左右二百多粒的爆竹，大约7、8角钱，再大一点的也就一两元钱，如果是送给至亲响丁用的，最大墩的也不过三几块钱。

无论那族人家，响丁日那天，每家每户燃放爆竹都是雷打不动的。即使家里没有添新丁（春节前没有新出生的男孩），至少都是要在早、中、晚开饭前几分钟先放一墩（客家话也说一筘）爆竹。当天受邀来家里做客的亲戚朋友唯一必不可少的最重要礼物也必定是爆竹。而且在大部分人秘而不宣的心目中，衡量客人亲疏重要的指标此时此刻往往就是谁送的爆竹大墩了。

如亲朋们的响丁日不在同一天，则大家可以事先相互邀约做客。如响丁日是同一天，则视亲朋的亲疏及亲朋邀约的重要程度而决定去那家做客。毫无疑问，如那家亲朋添了新丁要响丁，那所有受邀亲朋则必定前往奉场（如受邀未达，则事后必定矛盾丛生）。

小时候，老家响丁，依稀有记忆的，我在自己家里大概参加过一两次，但大部分都是由祖母或者父母带去亲戚家过的。

因我家亲戚的响丁日大都是正月十三，少数是正月十一、十二的。在仅有的一两次在家过的响丁，是因为我们在当地是小姓，且我家在族屋中又是弱房（高祖之前本是大房，因家道中落，至曾祖及父辈，已成单丁之势），据母亲当时说的理由，就是我家现在也开始人丁旺盛了，为了我们子孙后代都能够健康平安成长，一向好强的她，也邀约至亲正月十三响丁日来我家响丁。毋庸置疑，姑婆，大姑及舅舅、大姨及家中亲族等这些最亲的亲戚们尽管她们家也大都是这一天响丁，但她们家那年也没添新丁，所以，那天来的客人还是满多的。

具体怎么准备丰盛的午餐和晚餐，我现在搜索枯肠也很难具体想起来了。只记得午餐开了两张八仙大桌。午餐主食前是点心。每桌的点心用精致的陶瓷小碟分别装着：瓜子，花豆糖（一种当时最常见，小孩最喜欢吃的糖果），腊猪肝（切成一片片非常薄的薄片），甜粄（甜糯米糕），萝卜粄，花生等等，以及一大壶炆热的糯米老酒。吃完点心约半小时后就是主食时间。主食是每桌十二大碗或十四大碗菜（因为这样重大的节景，当时老家的规矩每张饭桌至少十二大碗菜，其中，红焖猪肉、放了红曲的酿豆腐、炸腐卷、腊肉炒荷兰豆或大蒜、腊鱼等菜品肯定不会少的）。这些厨房做好的菜由专人用一个精致精美的木制（烤生漆且绘有黄龙图案）托盘每次两碗或四碗陆陆续续送上餐桌。不管是吃点心还是吃主食，最先用这托盘送上来的，则是刚从炉火里拎出来的热气腾腾的两大壶自酿的糯米老酒（在我们老家，每到秋收后的冬季前，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会自己蒸做糯米老酒，而且把做好的加放红曲后的这种老酒用容量几十斤的土窑罐一罐一罐吊上厨房炉灶上面的木棚上，以便长时间给下面炉灶一日三餐做食吃的烟火熏烤，以便达到长期保存。存放时间越久酒质越是醇香。这也是我们传统客家糯米老酒特有的那种酒质开口醇厚、清纯、飘逸、沁心、醇香诱人，秀色可饮必不可少的制作工艺），其中一大壶是古朴典雅的纯锡制的酒壶，另一大壶是陶瓷烧制的酒壶。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坐上餐桌的，都会就着点心以及主食喝上这种滚汤淡红色的老酒。成人喝上半碗甚至两碗也不稀奇（因为这老酒的酒精度大概也就十来度）。晚餐的主要客人是姑婆、大姑以及她们带来的一些小孩。当然，晚餐比午餐相对就简单了许多。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了。

作为主家的小孩，我们是没有资格坐上桌吃饭的。不过，晚上的重头戏比白天还要精彩，那就是晚上除了继续放鞭炮外，更多的是放火箭和烟花。那种从地上带着火星呼啸腾空的火箭、礼花，是我们小孩儿最喜欢观看，也是最过瘾玩的节目。不管是自己燃放的，还是别人燃放的，甚至是远近各村燃放的。伴随着夜的深沉，有时还可以看到远处夜空中飘着一个一个一闪一闪的孔明灯。那种感官愉悦的刺激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儿时那些年的响丁日，在我的记忆里，还有奶奶带去泥陂汤里舅公家，晚饭后，跟着一帮小孩去不远的地方光着屁股泡温泉；有母亲带着去舅舅家，最醉心的是看那里的舞狮表演（在老家兴宁，舅舅那里的舞狮表演是极其出名的，两个舞狮者擎着狮头狮尾跳几张拼在一起的八仙大桌，以及各种徒手拳脚、刀、叉、棍、棒等单打、双人或多人对打的功夫表演，尤其是晚上的舞狮表演，那种铁器刀叉、棍棒对打的铛铛声及火星四溅的功夫表演，更是刀光剑影、惊心动魄）；去泥陂姑婆家晚上观看男客人眉飞色舞喝酒猜马的高声吆喝，那种朗朗上口、对答如流、带着粗野又不失狡黠的语言，可以让人乐不可支，乐不思蜀，从中学到了不少民间俚语俗语……

在儿时那个年代，这种传统的文化节，曾让我在小学露天球场观看电影前，聆听过银幕幻灯片里的宣传警诫：要坚决移风易俗，要破旧立新，要坚决抵制“响丁”这些封建习俗……当然，宣传归宣传，老家千年以来根深蒂固的这种民间传统风俗和传统文化，怎能说杜绝就杜绝得了的呢？这种独一无二、源远流长的传统风俗和文化还不是在民间大行其道、继续传承光大么？民族文化的多样性，才是我们各个民族世世代代赖以生存、共存、共荣和发展的基石。

响丁，赏灯，上灯，尽管八十年代初工作后回老家也参加过一两次，但记忆最深的还是少时这些遥远而又永远不灭的兴宁客家人独一无二的传统文化！值此今天老家响丁日，再以此拙文记之，贺之，庆之也。

2025.2.10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