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蛴蟆

何勇

当新春的热闹劲儿还未消散，正月十四便带着独有的仪式感悄然来临。近几年，每到这一天，老乡群和朋友圈就被蓬溪送蛴蟆的消息刷屏。那些熟悉的画面，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过去，童年时送蛴蟆的欢乐场景，像老电影般在我脑海中不断放映。

我生长在蓬溪县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沃野千里，山水相依，虽不似城镇那般繁华，却有着质朴的乡土气息。送蛴蟆在蓬溪有着悠久的历史，各个村落都对这个习俗格外重视，我们村也不例外。在我小时候，送蛴蟆是春节期间最让人期待的活动之一，那时它还只是纯粹的民俗，不像如今这般声名远扬，但在乡亲们心中的分量，从未有过丝毫减少。

在蓬溪方言里，“蛴蟆”被亲昵地称作“蛴蟆儿”（qí阳平，mē入声），泛指蛙类。送蛴蟆的传统据说已传承了数百年，关于它的起源，众说纷纭。老人们常讲，过去每逢早春，乍暖还寒，天气变幻莫测，村里的老人和孩子抵抗力弱，极易染上咳嗽、腮肿之症，咳嗽声此起彼伏，恰似蛙鸣，于是大家把这种病叫做“春瘟”，也叫“蛴蟆瘟”。巧的是，此时冬眠的蛴蟆纷纷出洞，村民们便将二者联系起来，认为送蛴蟆能送走瘟病，久而久之，送蛴蟆就成了祈求平安、消灾祛病的年俗活动。

送蛴蟆前，最忙碌也最欢乐的便是扎蛴蟆灯。正月十四一大早，平日里贪睡的孩子们都早早起床，冒着料峭春寒，手握镰刀，奔向村边的竹林。孩子们眼睛雪亮，专门挑选那些一年生、挺拔且韧性十足的竹子。伴随着“吭哧吭哧”的用力声，一根根竹子被砍倒，大家兴高采烈地将竹子拖回自家院子。会手艺的孩子撸起袖子自己动手，那些不太会的，就眨巴着大眼睛，乖巧地向长辈求助。特别是女孩子们，一声甜甜的“大伯，帮我做一个嘛”，往往就能收获一个精致的蛴蟆灯。

扎灯时，先选一节长度适中的竹筒，通常在40到60厘米，有人还会特意留一小截方便手持。切竹筒时得格外小心，千万别把两头的竹节弄破，不然还得重新再来。我记得自己的做法简单又直接，双手紧紧握住竹筒两端的竹节，在坚硬的石板上用力撞击，不一会儿，竹筒便裂开几道缝。顺着裂缝，用小刀将竹筒均匀地分成8条或10条，这数字也有讲究，8寓意发财，10代表十全十美。接着，把竹篾编成的圆圈，稳稳地放置在竹筒中间，用细绳缠紧固定，一个纺锤形状的蛴蟆灯骨架就大功告成了。

随后，找来废旧的报纸或者泛黄的作业本，用熬好的米汤浸湿，一层一层仔细地糊在骨架上，在灯的中下方留出一个透气的小门，再贴上轻薄的防风纸帘。这样，一个透着温暖的蛴蟆灯就做好了，赶紧拿到太阳下晾晒，满心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傍晚时分，孩子们会跑到田边，挖来一团湿漉漉的泥巴，小心翼翼地塞进蛴蟆灯底部，这是用来固定火源的。火源有两种，一种是用短小的竹筒，装上棉花做灯芯，倒入煤油；另一种就是简单的蜡烛。

夜幕降临，送蛴蟆的活动正式开始。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人小孩点燃蛴蟆灯，一时间，火光闪烁，整个村子都被照亮。大家呼朋引伴，欢声笑语回荡在乡间小路。“十四夜（yī），送蛴蟆。蛴蟆公，蛴蟆婆，把你蛴蟆送下河……”熟悉的童谣从人群中响起，瞬间，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嘹亮，打破了夜的寂静。

大家沿着蜿蜒的小路，向村边的小河走去。远远望去，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像银河洒落人间，场面壮观又温馨。到了河边，大家轻轻将蛴蟆灯插在河边的泥土里，默默许下心愿，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家走，生怕回头会把瘟病带回来。

回到家后，孩子们还有个特别的活动——“摇春竹”。大家蜂拥至竹林，找到心仪的嫩竹，使出浑身解数摇晃，一边摇一边唱：“十四夜，摇春竹。春竹高，我也高，我和春竹一样高；春竹长，我也长，我和春竹一起长。”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惊飞了竹林里的鸟儿，整个竹林热闹非凡。

如今，在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文化传承者的努力下，蓬溪送蛴蟆已经发展成盛大的节日，据说还入选了非遗名录，吸引了无数游客前来观赏。蛴蟆灯的样式越来越丰富，除了传统款式，还有各种创意造型，糊灯的纸也变得五彩斑斓。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参与过了，但每年正月十四，我都会看着朋友圈里的热闹场景，回忆着童年的欢乐时光，那些温暖的记忆，永远是我对故乡、对童年最深沉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