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昨天，（四）求学

珊石

我九岁那年十月才最初入学，在私塾读书，很少跟父亲外出敬神了。 当时老师叫赵祥辉（我们叫他赵大先生）60-70岁的样子，很严厉。 我是初入学的学生，叫我坐在老师桌对面的凳子上。我当时胆子很小，老实，不多说话，读完两个月，算是入门了，读完《三字经》。 　　第二年上学期，冯训凡老师办了一个私塾，把我家大堂作教室，我就在自家大堂上课，我又坐在老师桌子对面的凳子上。 老师有一本《康熙字典》长期摆在桌上，很少用。我没事时就翻字典，渐渐将课文里难认的字学会了，先读《论语》，将《论语》中难学的字都记下来，记熟。 老师教新课时，教错了字，我就给他指出，老师开始不大听，我就逼着老师翻字典，确实是老师错了，老师只能按字典里的字改正。 后来老师对我父亲说，“你的孩子我教不了，他比我会翻字典”。父亲看到不行，只好停课，老师不来了，其他学生也就不来了，大家散伙。 　　第二年下期到荷叶塘刘振华老师那里读书，也是私塾，他会画花鸟，画梅兰竹菊，我读完《论语》外，开始学画花鸟。 第三年到离家较远的郑家湾，到唐守真老师（也叫唐三才）那里读书，唐老师七十岁左右，他一直习草书，先用墨笔写，后用红笔写，在他那里，我读了《幼子》。 　　1938年，大哥结婚了，他对象我们叫她林大姐，她因重病，是我父亲给她治好的，她便拜我父亲为干爹。后来就成了我大嫂。 大哥结婚很热闹，专门请了做菜的厨师做菜，开了20多桌酒席，大堂里挂了红灯笼，西边墙上挂满了喜联，喜联中有“提手初行平等礼，同心合唱自由歌”。 新房里的木器是葡萄大镶床，衣柜画了花草，桌椅也很漂亮，漆得焕然一新。墙上贴了薛仁贵东征，薛丁山西征的连环画。窗子上四角贴了好看的角花，中间有一个大的圆的窗花，两边剪有龙凤烛。 晚上闹新房，下堂屋唱花鼓戏。很热闹。 　　大哥结婚时借了很多钱，办完喜事余下的拿到云湖桥做小贩生意，被土匪抢光；亲戚李正秋在店里遭土匪打死，我家花去100多元光洋。借的光洋都变成水了，再也还不起了。 　　那年母亲病了，我当时13岁，为了妈妈的病能好，我和12位大人徒步从家里走上南岳，走了100多里路。求菩萨救救我的妈妈。 　　1939年到石竹塘读私塾，老师是赵洪奎，中过秀才，当过县长。50多岁，有才学。 开始学习《孟子》，选读《古文观止》上的“邹忌讽齐王纳谏”，苏轼的《黠鼠赋》等等，后来，赵老师教我们写诗填词的方法。老师讲解，学做诗写文章。当时老师写对联时先出起边，叫我答落边， 如“一盏清茶陪贵客”，我答： “三杯美酒敬高朋”； 老师再出起边：“珍馐味甘，其实不如蔬食好”，我答： “绫罗色美，到底难比布衣高”； 老师又出起边：“万卷诗书安社稷”，我答：“几员将相固金瓯”。 从那时起，我开始发奋读书，学过的内容，尽量背出来。如孙文的书等。 　　有一次，父亲的一个朋友来看父亲，看到我写的字和文章，对父亲说：“你的儿子是读书的料，不要读私塾，要读公立学校，继续读书。要上中学，上大学才有出路。 《春笋》 七绝 1938年 破土扶摇直指天， 张枝发叶个尖尖； 待来盛夏隆冬日， 抗雪遮阳志不偏。 　　1940年在承德小学补读四年级，学算术，珠算。当时四年级只有四人：李衍禄，谢雪梅，胡厚贵和我。 结束后，父亲想再送我去湘潭读补习，因离家远，想念亲人，未能去成。 　　父亲对子女很严格，有一天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经过芋头田里，看到田里的水没有了，怕干死芋头苗，赶紧扒开进水口，让水流入芋头田里，才放心回家。 没想到，回到家里，父亲已知道此事，严厉地问道：“田里的水是不是你放的？”我不知做错什么，答道：“是的”。父亲顺手抓起木棒就朝我打来，我赶紧逃跑。 后来才知道，田里的水是父亲特地放的，因为他要把芋头田晒干，泥土才好挖，我不知道他的意思，反而帮了他的倒忙。 　　开始重新学算术，一年三次考试，先是第三名，第二名，毕业考试我取第一名，后来开始学习劳作，做烟袋，茶壶，椅子等等。 　　1941年考入冠南高小，在这里是我学习大踏步上进的时期，也是我的黄金时段。 当时有几位好老师，语文老师杨鹤九，课本未到，先学选文《新柳》: “连吹了几日的暖风，把河上的冰儿全吹化了，近日又下了几点细雨，使久枯的花木长了不少的生气，那又干又枯的柳儿，在西北风凄凉吹拂中生活好久了，却仍是逍逍遥遥，没有怨恨的表现，现在居然得那温暖柔和的初春，它又活了起来，在洋洋得意中，随着春风在跳舞，在微唱那春之歌。” ”一个浓雾的早上，我散步在郊地上，几排微发绿芽的细柳在随风摇曳，一群美丽的小鸟和它们同唱，三五只黑黑的乌鸦散布在地上，一面跳舞，一面和它们打啪。 我看了这种情景，心田里是如何的舒畅。 迷雾渐渐的散开了，小鸟觅食去了，乌鸦也呱呱的飞去了，只剩那细柳露出微绿的笑意，东摇西荡，表示欢送小鸟的意思。 我无意中说道：“细柳，细柳！你能耐过那干燥的残冬，又逢到这可爱的初春，这是我所赞美的，我希望你，再好好的忍耐下去，不久就有那芬芳的花木，可爱的蝉来同你作伴了。” 　　课外选文还读过几篇极好的文章，如：《纪念五四运动青年节》，又如《旅途杂记》中： “默默地对着美丽的江山，为了不愿听人家终日谈飞机，谈旅途的琐事，于是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甲板上的走廊了---，两眼举目望去，波澜壮阔的扬子江，几点扁舟，随波逐流，云光帆影，映着天边的斜阳，远望西岸，错乱的村舍，广阔的田野，夹着浩浩荡荡的扬子江流，黄波滚滚，流向远方。 不禁望着江流叹息了: 祖国的河山是多么的壮美啊！ 　　还读过孙中山先生的《兴中会宣言》：（发表于1894年11月24日） 中国积弱，至今极矣！ 上则因循苟且，粉饰虚张；下则蒙昧无知，鲜能远虑。堂堂华国，不齿于列邦；济济衣冠，被轻于异族。有志之士能不痛心！ 夫以四百兆人民之众，数万里土地之饶，本可发奋为雄，无敌于天下。乃以政治不修，纲维败坏，朝廷则鬻爵卖官，公行贿赂；官府则剥民刮地，暴过虎狼。盗贼横行，饥馑交集，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呜呼惨哉！ 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瞵，久垂涎我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多，蚕食鲸吞，已见效于踵接；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 呜呼危哉！有心者不禁大声疾呼，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庶我子子孙孙，或免奴隶于他族。用特集志士以兴中，协贤豪而共济，仰诸同志，盍自勉旃。…… 　　语文老师周振鳞教过：“梦见妈妈---在雪夜的战场上，梦中我上前线----” 数学老师崔振祺是个好老师，兼教自然地理；雨民老师教历史，公民，美术，劳作。宋决藩老师教自然，王承召老师教算术，先是王承达教语文，读毕业班时，周振鳞老师教语文。 第一期学校在学生中组织冠南独立保，命周顺荣为会长，叫我当副会长，聂子霞当庶务管伙食。 　　下学期，我不管学校之事，集中精力学功课，成绩上升快。 我觉得要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要起早睡晚，一天功夫当两日用，闻鸡而起舞。 每天早晨我轻轻地，不惊醒同学，一个人起来，爬到山上读书，先背课文，天亮了再读新课文，课本、笔记本都要背得烂熟（算术除外），躲在山窝或树丛中，无人干扰之处。 有好几次，中考六门功课，都是100分（语文，算术，历史，自然，地理，公民）。 《夜读》 五律 1938年 千古文章博，孤灯读且吟； 朔风吹夜紧，寒月入云深。 珍惜青春日，长怀赤子心。 抗倭思战马，起舞听鸣禽。 　　我深知没有钱的人要苦学，成绩好的学生，老师喜爱，同学敬佩，父母欢心，亲友尊敬。最重要的是成绩好的人将来才有出息，才会有成就，才能报效祖国。 在冠南就立下宏愿，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闯出自己的人生之路来。 　　在学校，除埋头苦读外，学生中办有刊物，我是主编，几人合作干。 除主课外，美术，音乐，劳作，体育也是我的爱好，有时外出写生，搞劳作，用白胶泥做各种动物（虎豹豺狼熊象等等），涂上颜料，惟妙惟肖，生动，活拨，栩栩如生。 　　快毕业时，大哥店里遭土匪抢劫，在店里帮忙的干老兄李正秋在这次被土匪枪杀了。 店里所有货物被洗劫一空。这一来哥哥决定不要我读书了，打算将我送往百货店当学徒，连毕业相都不要我照了。 我暗地里哭。我认为只有升学人生才有希望，而现在我却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了。 　　举行毕业仪式的时候，尽管成绩第一名，因为我马上要失学了。我躲在教室偷偷哭了起来。 被老师和族人们发觉后，将我喊去，尽力劝导，鼓励我。 老师同学等拿钱给我考学校。并说如录取了湘潭中学，我们大家酬钱给你读！-----这样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我高兴了，发现人生又有一线希望了。 　　1942年冬，湘潭中学（在古塘桥）招生，冠南学生集体参加考试。招生地点附近农民家里住满了参加考试的学生。 我在二千名报考者中被录取了，湘潭民报公布了湘潭中学考生的成绩，我名列第七名。 　　考上湘潭中学，却无钱读书，父亲重病，已多时没收入了。我独个儿奔走族戚家，叫他们大发慈悲，维持我在中学读书。 不久，族人中王继羲叔公等为主，找王姓的富裕户对我提供赞助，族戚们你一箩，他一担的把伙食搞好了。 同学们纷纷给钱给物，解决了我学杂零用费，第一期靠赞助上的学。（从此以后的暑假，都是为学费奔个不停）。 　　在古塘桥镇的小街道上，涓江边，江北岸的谢家祠堂是湘潭中学的男生部，江南岸是女生部，男生部和女生部各有六个班，两边共有学生1000多人。从新生到毕业班，除极少数走读外，绝大部分都是寄宿生。 每间教室有同学30-40人，食堂有20多桌，宿舍在楼上。 学校办得好，认真读书的气氛浓厚。 校长是陈士荣，副校长兼主任是贺云汉（前校教务主任是何敬仁），教导主任是贺寅宾，教导员是赵觉民。 　　1943年，我到古塘桥进入湘潭中学读书，是非常高兴的，学习抓得紧，集中精力学习。认识了很多新同学，和我关系好的有曾德馨，张文斌，刘德均，庞文煜，王清述，成国璋-----。 　　学校有个很大的运动场，篮球，排球场，清早起来集体做早操，校长陈大榕身穿白色制服，很高大，很精神，升旗时，吹号，全体起立，庄严肃穆。 　　湘潭中学的老师都是高水平的，同学们都非常尊敬自己的老师，我们的语文老师是王昌猷，是国师大刚毕业的青年老师，上课时王老师讲：“国师大的语文教授钱基博，钱默存都是博学多才的著名导师”，他把在国师大求学时教授们推荐学习的作文《今丽人行》油印后，发给我们拜读。 　此文至今我可以背出来： 将军雄武亦风雅， 绰约红装侍幕下； 银屏五柱艳丰华， 铁马金戈含錏叉； 就中粉黛谁第一？ 可伶丽人临风立； 称身罗绮娇上春， 灿烂娇约初升日； 一朝鼙鼓尘沙土， 百万貔貅走万里； 誓死将军不顾身， 将军卖价黄泉里； 全军将士尽含哀， 独有丽人不凭眉； 叱唣一声紫驭拨， 丽人宛转沙场没； 平沙漫漫水悠悠， 马革而今裹艳骨。 君不见， 绿珠绝义队墜楼头， 不及丽人殉国道； 执催战梁红玉， 桃花血鲜几曾溶； 谁豹藐红颜正麒麟， 千古脂粉皆尘俗。 　　王昌猷老师给我们讲授了白居易的《长恨歌》和《琵琶行》，两首诗词可称得上千古绝唱。老师讲得非常生动也深刻。大大激发了我对古典诗词的兴趣。 　　读中学的课程比读高小的多得多，除语文，数学（数学包括：代数，几何，三角）外，还有英语，生物，物理，化学，历史，地理，音乐，美术体育等等。 第二年学校要我为学校代收伙食米，在传达室对面一间房有个扮桶，专装学生送来的米，厨房煮饭的工人每天到我这里取米到食堂煮饭，我就住在这房子里，晚上有盏灯，看书做作业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