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与都市的田野调查（1～15）

布兰臣诗歌

1）汉留镇遐想：勾股定理 好客生活超市门口。电线杆、广告牌与返乡的人（一位闲散的游荡者），三条影子构成一个奇异的直角三角形。三角形的横截面正对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店铺（当年是一家蚂蚁养殖骗子公司）——那些勾与股的所有利益被巧妙地掠夺，落入了那些金融游戏者（弦）的腰包。水蛭、甲虫、蟾蜍、蜈蚣、蛇，这些只是财富迁移的一种道具。 2）摆摊者 摆摊者的面前，一排排叠起的货摊支架。蓝色的“金狮”牌摩托三轮车，车厢里装满一堆来历不明的杂货，一只只材料不同、形状各异的袋子。这是一支特殊的游击队，随时准备出发到乡镇街头的角角落落，一枪刺破那些看不见的风车。 3，大涤草堂（以大师之名） 老榆树顶部的枯枝伸向东，在大东门桥的南侧。它们之间的角度曾经被描述为某种历史现象，或者树枝与树枝之间迸裂出古筝的零零碎碎。刀枪声此起彼伏。醉汉与船娘一起尖叫。两岸摊贩的吆喝。一夜之间涌出来的元宵花灯。永乐茶坊的宴会厅无限延伸向南和北，而在那豪华别墅细微的末梢里，搭载了一间小木屋——那座搁浅的画师故居。 4，贵州某小镇一角 藤箩钻出树根，爬上了空屋架，枯木板上的空气和阳光，裸露的客厅里满是落叶、灰尘和青苔，碎石子的废墟里开着新鲜的花朵。拾阶而上，满眼是朽坏的木柱，豆荚果壳空了。两位小姐姐离弃家园，闯入城市后，再无消息，像两尾被自己的骨刺所伤的鱼。 5，田园风光 刚刚完工的秧苗地，一片湿漉漉的腥臭与芳香，“好完美啊。”是的，正如那刚刚生育的女人。 6，在上海寻找祖父的房子 当年，一片废墟上的草屋，而现在已经淹没在高楼大厦里。杨浦区的五角场，齐齐哈尔路和济宁路的交叉，死去的姨父，他那兴奋的麻将机仍在——精巧的日本技术的阴影。 上海街头小人物的窃喜：他们的生财之道，利用巧智战胜愚昧。（一把隐藏着的武士刀，那秀气浑美的外形。）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废墟。 昔日的建筑物，坠入土层之下的美好回忆。 7，投射 在熟悉的地方寻找陌生的事物，在陌生的地方寻找熟悉的事物。自我欲望的投射，就像那个脸上一片斑斓的都市小孩，十五年前，那曾经的处女，她乖巧地坐在身边，任由着我的宠爱。 我的手指掐进一片雾蒙蒙的灰色地带，而此时，一位貌似房产中介身份的男人拼命地叫嚣，他似乎是在丈量闺房的灯火和夕阳。 我关紧了门。飞蛾扑火的节奏被打乱。 8，一片新兴的荒芜 熟悉的楼宇，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以及那床上的尤物，然而曾经的大地已不复存在。 曾经的绿草茵茵，那幻觉的本质，变成了一片新兴的荒芜——都市，繁华落尽后的人性凋零。 9，找月亮的人 在北方的小城市，拥挤的商业楼丛，街灯闪亮像燎原的火，我在寻找那曾经的月亮，迷失的芬芳。 地面草丛里的积雪仍非常坚硬，如小区保安大叔的铿锵大鼓。年老瘦弱的马踽踽路过，那山体露出一片苍白，仰天长啸的枯枝杆，失败的叶片。 一片阴影突然从天而降，又迅速逝去，车仍在疾驶，广告牌的字迹依然清晰。那沙滩、荒草，显得有些虚幻，似乎并不存在。那些浓烟，仿佛是一支工业化的芦苇——那邪恶的白。 人群拥挤的街头，我再也找不到那轮明月，只有寒风凛冽，冷馊馊的刀。 10，甸垛小镇 我们在打猪草的时候，拾到了许多锃光瓦亮的钢块。 东沟的河面上驾起了一座通天的水泥桥，在那桥梁的洞穴里，埋着我们昔日的辉煌，但那些种子从不曾发芽。 11，江左 砂锅里的汤汁经过一阵沸腾，逐渐停息。建筑工地的纷乱，也在夜晚的洗涤中沉寂。黑暗中，九张炉子点燃了一只柴火鸡的尖叫，香气在连片的烂尾楼中弥漫。微弱的光线，吊塔的四周空空荡荡。一辆轿车突然把我拉到城市的南端，那废墟上建立的新城堡。醉意中的绿化小岛。微酸微辣，都市里的竹林七贤，在江的沿岸来回颠簸。一座座桥梁横空跨越了千年古道，相互勾连的欲望之旅。 12，镜 物质丰富而堕落，但这一切都发生在镜中。遗城下的古尸骨正在叹息：我们是幸运的孩子，一群沙漠里的鱼类。所有的光亮被揽进黑猫的两只瞳孔里，它似乎在巡视，加油站里充满了危险的可燃物，一批古老的游荡者。天空浮着稀薄的水汽，但被树木和墙壁掩盖或忽略，阳光在有序地映衬、叠加、投射，隐约藏有亘久弥新的互文动机，一些政治的悬浮物。 13，老码头 有一片梧桐叶子很坏，掉在老码头的废墟旁，让人看起来很唯美。水已经绿了，路基也碎了，丛生石榴树的分叉部位长了瘤子——这样呵，一眼万年的故事演绎，草丛里的猫还没睡醒。玻璃掩盖不了内心的脆弱。末班的船迟迟不来，没有下雨，也没有阳光，山实际上就是一座岛，江水泛滥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真的是走投无路。并不是找不到家，近在眼前，又远隔千里，点点星火的温暖和寒意。 14，送葬 盲从的白幡、送葬的人群，道路的两旁，一片灿烂的麦苗、蚕豆叶和油菜花，而某些地方却寸草不生，仿佛那儿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一只小狗叼着一粒带壳的花生，发出阵阵干咳。蚂蚁从冬天的洞穴里探出一对触须，怯生生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白肺。隔壁家的女主人离世了。” 水原本是清澈的，后来慢慢发黑，最后又变成绿。风一吹，棕色尾穗的芦苇开始抖擞起来，应和着那小号的清越、唢呐的悲凉。 15，树灯 一串串灯丝包裹着的柳树，那暖黄的灯光，节庆的泡沫，那“哆”之音，撕心裂肺般的后缀，遮住那些隐隐的不安和窘迫。树体好像被忽视、被背离、被歪曲，它流淌的血液几乎被冻结，经典的锋芒愈走愈偏。 一串串灯丝包裹着的柳树，那来自中央部位的电流装置，千丝万缕的束缚和牵连，它的火焰却无法照进根脉之下的洞穴——那幽香弥漫的深渊，腐殖层里菌群的滚动，疼痛、窒息、挣扎，无边缘的弧线，那万物滋长的暴力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