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朦朦胧胧中，我恍若在暮色里推开一扇朱漆斑驳的木门，跌入一千年前那个上元夜的星河。此时，满城灯火如碎玉倾泻，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簪着绒花的少女提着兔儿灯掠过，发间珠翠在灯光里熠熠生辉。</p> <p class="ql-block">“东风夜放花千树”，辛稼轩的词蓦然有了温度。绸缎庄前，搭起了十余丈高的鳌山灯，松柏枝上结满金箔剪就的梅花。忽见一盏琉璃莲花灯悬于半空之中，内里燃着烛火，竟似佛前长明的金莲。卖糖老翁将饴糖拉成透亮金丝，糖汁滴落时牵出琥珀色光缕，惹得孩童们踮脚惊呼。</p><p class="ql-block">不远处飘来清甜诱人的桂子香，原来是街角支着的汤圆摊。粗陶碗里浮着珍珠似的糯米团，老妪用木勺搅动糖水：“客官尝尝，这是用井水磨的糯米粉做的。”我捧起碗便暖手边吃，想起欧阳修笔下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的汴京，这滋味竟然千年未改。</p> <p class="ql-block">“先生可要解个灯谜？”一蓝衫书生递来纸笺。彩绢灯笼下墨字隐现：“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指尖沾到纸面残留的墨香，倏然触动我的灵感，随笑着解开谜底：“日字！”接过一枚铜钱，忽见远处升起盏盏天灯，恍若星斗倒悬。不知谁家小姐的团扇坠了流苏，正俯身去拾，抬头却见灯影里一双含笑的眼眸，心想这女子或许走错了地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应该去会自己的情郎才是。</p><p class="ql-block">更鼓三响时，人群忽如潮水般涌向城门处。城墙上，万盏孔明灯同时升空，夜空顿时绽开橘色的莲。有人低吟“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不曾想，上元寒夜竟被千万朵暖光烘得微醺。</p> <p class="ql-block">护城河上，漂着祈福的水灯，烛火在薄冰间明明灭灭，仿佛是散落的星辰顺流而下。更鼓渐深时分，仍有人倚着石桥数河灯。流水载着点点烛光蜿蜒向西，犹如银河落入护城河。想起姜夔那句“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又听人正用吴语吟唱《明月逐人来》，我顿时明白了，古人为何要在上元夜通宵达旦——这般人间光景，原来是天上借来的。</p><p class="ql-block">子时霜气渐浓，酒肆檐角的铜铃在风中零落成韵。卖花婆婆的竹篮中，犹存几枝白梅，说是要供奉在月神庙前。归途忽逢细雨，青石板上皆是流光碎影，竟分不清是灯是雨是月。转角处残灯未熄，照见门楣上尚未褪色的桃符——蓦然发现，千年前的元宵节，从来不只是回忆里的标本，它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p> <p class="ql-block">我在晨光熹微时合上吱呀的木门，回到了今世，掌心却不见了一直紧攥着的那枚猜灯谜得来的铜钱。窗棂外积雪渐融，而古时元宵夜的满城灯火，早已化作春溪，潺潺漫过时光的堤岸。</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图片来自网络）</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