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到敦煌：莫高窟

王素艳

　　注：文字原创，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为本人拍摄照片。



　　都说“一梦到敦煌”，我却用了几十年时间才踏上河西走廊尽头的这片土地。

敦煌位于甘肃省西北部，是省辖县级市，由酒泉市代管。在历史上，它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城市，是世界四大文明交汇地，其地理优势、文化地位和历史意义可见一斑。

　　于我而言，敦煌是书本里的传奇。

老师们说，它是飞天故里，是誉满天下的壁画城，以及史诗级别洞窟的开凿地。4000年历史悠悠流淌，仿佛一滴滴珍稀的甘露，打湿了它脚下的每一粒细沙——骆驼的脚掌因此变得湿润而饱满，仰望它的人的目光也因此变得火热而幽深。

　　促使我终于下定决心走进这本书的，是一个缥缈的消息——莫高窟或于2025年起永久关闭。

像鸟一样飞翔。落地的瞬间，感受到大西北的空旷辽沓，不禁怦然心动。

　　乘车前往莫高窟游客中心（又名数字文化展示中心）。

　　第一个环节是看电影。

展示中心有两个影厅，分别播放莫高窟主题电影——《千年莫高》、球幕电影——《梦幻佛宫》，时长各20分钟。这是实地参观莫高窟的前奏，便于人们了解莫高窟的前世今生。当滚滚烟尘在屏幕上涌动，斑斓的壁画在屋顶和四壁间流转，蜿蜒的古道和清脆的驼铃在夕照中化作永恒……我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古老的岁月，在一声声钎锤凿子敲击岩石的垂复性动作中变得恍惚。

　　最初开凿莫高窟的是一个叫乐僔的和尚。前秦建元二年（366年），他在鸣沙山东麓崖壁上开凿第一座洞窟，用于修身养性。众人受到启发，纷纷开窟造像，将自己对美好的祈愿、对和平的向往、对信仰的追求一一安放在上面，不承想，这一修就延续了千年——从十六国时期至元代。

　　“莫高窟是中国古代文明的艺术宝库，现有洞窟735个，保存壁画4.5万多平方米，彩塑2400余尊，唐宋木构窟檐5座。1961年，莫高窟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7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一位导游在摆渡车等候处介绍道。

他的声音很快被喧嚣的人声和车声淹没。​

摆渡车摇摇摆摆，经过冰封的大泉河，停在莫高窟景区门口。

　　时值春节，游客不多。

景区入口处的白杨淡淡地笑着，也像怡然自得的游人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目之所及，除了大片大片的蓝，大片大片的白，便是大片大片的黄。

蓝的是天，白的是冰雪，黄的是山崖。

远远望去，山崖仿佛无数支箫连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孔洞在阳光下明明暗暗，又似一幅静美的剪纸作品，丝丝缕缕间，数不清的秘密和惊喜呼之欲出。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莫高窟。

人们瞬间化作细细的水流，沿着甬道淌进洞窟参观排队等候区，对即将徐徐展开的12个洞窟充满了期待。

景区原本开放8个洞窟，春节期间特别加开了4个洞窟。对历史文化爱好者来说，真是极大的福利。

　　在解说员指引下，我们首先进入第29窟。

据考证，此为中晚唐时期的洞窟之一‌。

洞窟里光线幽暗。解说员举起一只萤火般光亮的小灯。我隐约看见，窟呈覆斗顶方形，西壁开有盝顶帐形龛。洞窟壁画精美，据说 是西夏时期重绘。

解说员充满激情地讲解，像小太阳。人们则分散在她四周，仿佛寂寥的星辰。

为防止光线、水汽和微生物损害文物，莫高窟内不允许拍照、录音、摄像，也不允许带水及其他饮料。大家都很自觉。

　　接下来，我们进入莫高窟现存的大型洞窟之一——第16窟。

该窟窟主为晚唐高僧洪辩法师。洪辨俗姓吴，所以，第16窟也叫“吴和尚窟”。据洞窟甬道南壁碑文记载，窟外的三层楼是清代道士王圆箓主持修建的。

“举世闻名的‘藏经洞’（也就是莫高窟第17窟），就是王道士在第16窟甬道北壁发现的。”解说员娓娓道来。

我心中不觉一紧。

原来，我的脚下是曾在大漠中封存九百多年的莫高窟的珍藏大白于天下的源起啊。

　　“请看马蹄形佛坛上的塑像——这是清代重塑的，包括一佛、二弟子、两协侍菩萨和四供养菩萨。再看壁画，历史可久远了。它的底层是晚唐壁画，表层是西夏所绘的绿底千佛。我们称之为‘重层’。”解说员轻挥萤火，道。

千佛是莫高窟壁画的特色之一。

偌大的墙面乃至穹顶，大小相等、外观一致的佛像排列整齐，仿佛复制粘贴。佛像、头光、身光、服装等元素以几身为一组，交替变化，横看成行、斜看成道，给人以千佛一面的感觉。只是有的已经氧化，面孔或服饰发黑，有的则依然保持着本来的颜色——这要归功于朱砂、石青、雌黄、铜绿等无机颜料的使用，和千年前匠人的匠心。

　　据说，在敦煌，有壁画的洞窟为492个，其中，343个都有千佛图像。是以，莫高窟也被称为“千佛洞”。

　　在我看来，除了雕像和壁画，藻井是莫高窟最大的亮点。

藻井是中国古建筑中的装饰性木结构顶棚，类似于西方某些大教堂的天顶画，其色彩缤纷或单一，图案繁杂或简单，象征着繁荣祥和。“藻”的原意是美丽的花瓣，后引申为绮丽的装点，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其多采用水生植物图案，如莲花、菱角等，是以，藻井又称“绮井”“圜泉”“覆海”‌。

第16窟的藻井是西夏时期绘制的，浮塑贴金，图为四龙团凤，精美绝伦，令人赞叹不已。

　　经过短暂的停留，我们步出第16窟，前往相邻的第17窟，即著名的“藏经洞”。

第17窟建于晚唐大中、咸通年间（851-862年），初建时是洪辩法师的影堂（纪念堂）。

“此窟曾珍藏5万多件文物，包括佛经、佛画、法器和其它宗教、社会文书等。文物历史横跨七个世纪，即：从晋代开始，历经十六国、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至北宋。”第17窟解说员道，“公元11世纪初，因时代更迭或战乱，文物被秘藏在这里，砌墙封门，表层饰以壁画。直到公元1900年，道士王圆簶在清理莫高窟积沙时偶然发现。”

解说员长得高高大大，声音却轻轻柔柔，仿佛生怕惊吓了窟内尚存的文物。

“可惜，因为当年王道士的轻信，许多文物落入外国人之手，包括唯一一卷唐代手抄墨迹本《道德经》。”我想。

　　好在还有敦煌遗书。

敦煌遗书又名敦煌文献、敦煌文书、敦煌写本，是第17窟一批书籍的总称。

记得之前在网上看过，“藏经洞内的文献内容极其丰富，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典当买卖契约，涵盖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学、史地、医药、科技、民族、宗教、艺术和人民生活等各个领域。除了汉文，还有古汉书、龟兹文、粟特文、梵文、突厥文，回鹘文，八思巴文，契丹字，女真字，于阗文，古藏文等中亚和少数民族文字，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是以，敦煌遗书与殷墟甲骨、明清档案、居延汉简一并被学者誉为“十九世纪末中国考古史上的四大发现”。敦煌学由此成为国际性新兴学科。流失海外的文物如有知，心下该有些许安慰吧。

　　因为藏经洞很小，长宽不足3米，窟高仅3米，仿佛一个转身，我们便来到了洞外。

一路走马观花，一路思绪万千。

第390窟、第409窟、第427窟……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美。尽管部分窟顶或墙面有损毁，也没有重新描画，而是留下一段空白，任人遐想和反思，所谓“修旧如旧”。‌

　　天渐渐地热起来。

景区内树影幢幢，崖壁步道上人影幢幢。

　　美轮美奂的第96窟近在咫尺。我拖着自己的影子疾行。

第96窟也叫“九层楼”，是莫高窟的标志性建筑，依山而建，俯临崖体，仿佛飞天鬓角的钗，镶嵌在时空边缘，红黄相间，分外唯美。

　　“第96窟始建于695年，主体为木结构建筑。早期为四级窟前殿堂建筑，后经历代重修和增建。我们今天看到的九层楼窟檐建于1935年。”一位女学生模样的解说员介绍道。

第96窟最令人震撼的是有容乃大。

高达35.5米的弥勒佛像坐像位于窟内。这是莫高窟第一大佛‌，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室内盘腿而坐的泥胎弥勒菩萨像。在我国古代造像高度上，其仅次于乐山大佛和荣县大佛。

　　“大家看，窟顶一侧的飞天！”解说员顿了顿，仿佛在搜索赞美的词汇。

我则竭力放逐目光，追寻飞天轻盈的姿态、飘逸的衣带，幻想她们如自由自在的云朵和无声流淌的音乐，或翱翔于天际，或舞动于莲花之上……

　　转眼间，来到了此次开放的最后一窟——第148窟门前。

这也是颇具特色的一窟，内有释迦牟尼佛涅槃像——据佛经记载，释迦牟尼佛80岁时在娑罗树下右胁而卧，入涅槃，不生不灭。此窟即再现了这一幕。释迦牟尼佛卧像后方有诸多僧侣雕像，据说制作于清代，服色鲜艳，略显粗糙，与第148窟诞生的盛唐时期雕刻风格迥异，却并不影响整体的观感。

　　就像供养人的画像隐约现于某些石窟墙面上——他（她）们或为望族，或为平民；或高大，或矮小；或肥硕，或瘦削；或褒衣博带，或窄袖束腰……与千年来不曾湮灭的庄严佛像共生，也并不显得瑟缩。

其实，石窟供养人是莫高窟真正的缔造者，是他（她）们的虔诚、热情、执着，以及“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传承精神将平平无奇的土崖变成了思想的圣殿，心灵的盛宴。是他（她）们的坚持为后人研究洞窟营建时代、敦煌服饰特色等课题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敦，大也。以其广开西域，故以盛名。”唐人李吉甫在其编撰的《元和郡县图志》中言道。

是这样的吧。

　　就像莫高窟景区，除了大漠残影、风中驼铃、洞窟壁画、飞天乐舞……还有慈氏塔——全国唯一的宋代亭式建筑实物；

位于大泉河谷东岸，与莫高窟南区石窟群隔河相望的塔群；

以及敦煌石窟的智慧行囊——可移动文物收藏品类最全、典藏功能最完备、展览展示力度最大的机构——敦煌石窟文物保护研究陈列中心‌……

　　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热烈如火，又清洌如茶；所有的一切都底蕴厚重，又明亮繁荣。就像以梦为马的历史，信马由缰的旅程，天马行空的注脚，鲜衣怒马的人生……

莫高窟，让天空般辽阔、大地般广博的敦煌来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