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赶集

林森

我们老家前面是汉江，经过高桥，再过四王庙，就是小街了。小街是沿着汉江随弯就弯而建，全长不足一里路。靠汉江边的房子是吊脚楼，街道窄处只三四丈，最宽处水井湾、菜场坝和竹业社，靠汉江边那一方根本就没有修房。

童年时，我常跟着奶奶到小街去赶集。奶奶卖完鸡蛋或白菜，总会给我买一两颗水果糖吃。我慢慢地吸吮着水果糖，甜甜的汁液流进喉咙，渗到肚里，感觉全身都是甜的。

吃完这颗水果糖，感觉不过瘾，我还把包糖的纸用舌头舔了又舔。那个花花绿绿的纸，我还舍不得扔，把它折好放进口袋。它还有两个作用，一是再想吃水果糖时，可以把纸掏出来放在鼻孔上嗅一嗅甜气。或者再放进嘴里嚼一嚼，或许还有甜味；二是可以给小伙伴小杏显显摆，她每次看到我的水果糖纸，都很羡慕我。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吃过水果糖，总是说:“大不了跟苕麻糖一个味，都是甜的呗。”

有时奶奶高兴了，或许是鸡蛋卖出了好价钱，会在国营食堂给我买一个芝麻饼子馍，那我就更兴奋了。我拿着饼子馍舍不得立即吃，先闻一闻馍的香气，再用手抠着撒在馍面上的芝麻。一颗一颗地嚼着芝麻，享受一阵后，再掰一小块馍，慢慢地品味着，最后总要留下一小块馍，放在口袋里。

见到小杏时，我俩再在一起分享馍香味。小杏吃了我的馍以后，有时也会把家里的苕麻糖拿来给我吃。

吃了水果糖和饼子馍后，我就更盼望逢集，盼望奶奶带我去赶集。每次奶奶带我去小街，一走到高桥，总会遇上不少同行的叔叔和婶婶，他们大人说着话，我却一蹦一跳地跑着玩。

走到四王庙，我好奇地问奶奶，庙里为什么没有一个王？奶奶告诉我，前几年红卫兵把王给砸了。我再问什么是红卫兵时，奶奶会吼我几句，吓得我不敢再多嘴。

来到上街口，油房传来“咚咚”的撞击声，我产生了兴趣，跑进屋看，四五个叔叔光着膀子对站着，共同抓住一根两头用绳吊着的大木头，把大木头往门口方向拖得高高的，再一齐跑着向前猛猛地撞去。“咚”地一声撞在木凳上，奶奶说厚木凳后面是桐子。大木头撞击后，我看见篾条筐上，正在往下沥沥地滴着亮亮的桐油。

我们继续往前去，收购站旁许多人围在那儿，排着队在过秤卖构皮、木锄把、棕榈等物。奶奶带了一小捆闷头花皮，说人太多，等一会儿再来卖。

经过竹业社，宽敞的院坝中，七八个叔叔在那儿破竹子，编牵藤。破竹子的“垮垮”声和编牵藤的细竹条，在地上一蹦一跳的“啪啪”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是那么得协调，看得我舍不得离开。

奶奶在前面催我快点，我跑步经过黄家裁缝铺子，屋里传来“嗞嗞”地缝纫机声，勾起了我想穿新衣服的渴望。再往前行，一排一排地挂着闪闪发光的面条，我知道这是压面社。可是，我家里从来没到这个地方压过面条。

我正在吞着口水，边走边想着那香喷喷的面条味，前面“咚咚咚”的打铁声告诉我，已经到了铁匠铺门口。只见两三个叔叔光着膀子，胸前围着羊皮，抡着大铁锤，将红红的铁块，砸得火花四溅。

经过水井湾，正想到群群家里去玩一玩，国营食堂的馍香味更吸引人。我心想，住在这附近的人太幸福了，天天都可以闻到馍香味。

走到这里，街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两旁的供销社、靠河边旅社，药材店，到处都是人挤人。奶奶说这会儿药材店人更多了，她带的麻玉子(半夏)又卖不成。

就在这时，前面有人喊抓小偷，人群一下子更加拥挤了。奶奶带的半篮鸡蛋，差点被挤掉在地。我和奶奶赶紧退出人流，沿着供销社巷道向汉江边去，哪知一步一步的石梯坎上，全部摆着卖柴草的和卖菜的，一些买主正在讨价还价，争论不休。

奶奶说: “连找个摆放鸡蛋的地方都没有，这还怎么卖？”旁边的一位婶婶说:“像我一样，提着鸡蛋到处走，有蛋不愁卖不掉。”

我心里一直想着，奶奶该卖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卖掉，我的水果糖和饼子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