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谈闲言录（4）： 金榜啼痕

明空如月

第三章 金榜啼痕

诗曰：

十年寒窗磨铁砚，

一朝名落泪沾襟。

朱门酒肉讥寒士，

谁见文章泣鬼神？

这一日秋雨绵绵，方寸茶室的青瓦檐角垂下一串水帘，滴滴答答，似漏更声。

门帘忽被掀得飞起，一青衫书生踉跄闯入，怀中紧抱一摞泛黄的书卷，袖口墨迹斑斑，如泪痕蜿蜒。

“温酒！温一壶最烈的酒！”他哑声嘶吼，指尖抠进书页，生生扯下半张《策论》。

茶客中有老者摇头：“又是他……连考九科不中的柳秀才。”

梦谈先生不语，取粗陶碗一只，倾入冷茶。

书生瞥见茶汤，忽癫笑：“连你也讥我寒酸，只配饮一碗清水？”扬手欲泼，却见碗中浮起一缕白雾——

雾中现出寒窗孤影：少年呵冻笔，呵气成霜；青年伏案疾书，油灯将尽时咬破手指续墨；中年跪接榜文，指尖触到“落第”二字，猛然蜷缩如虾米……

未几，幻象骤散，书生踉跄后退，书卷“哗啦”散落一地。

他抓起残页嘶吼：“三十载！三十载心血！朱门膏粱子弟买通考官，我却连买卷的银钱都凑不齐！”

言毕狂笑，将书卷掷入炭盆。火舌倏然窜起，吞没《四书注疏》，灰烬如黑蝶乱舞。

梦谈轻吹茶碗，一朵火苗竟跃入水中，化作青莲徐徐绽放。“柳公子，且看此莲。”

书生怔住。烈焰青莲，花芯却结着一枚铜钱，钱文模糊如嘲弄之笑脸。

“名如烈焰，看似灼目，焚尽方见其中空。”先生指尖一点，铜钱坠地，裂作两半，内里空空如也。

窗外惊雷炸响，一道电光照亮书生惨白面容。

他忽俯身扒开炭灰，指尖被灼出血泡亦似不觉，终于扒出一角未燃尽的残页，上有一行小楷：

“愿为江山扶犁笔，不向朱门折腰墨。”

——正是他十四岁乡试中秀才时写下的誓词。

雨声渐歇，月光穿云而入。书生颤抖着捧起残页，忽仰天大笑，笑出满脸泪水：“好一个‘折腰墨’！我竟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梦谈推来茶碗，水中青莲已谢，唯余一枚莲子沉底。“莲心虽苦，却可入药。”

书生一饮而尽，苦得眉心紧蹙，却将残页仔细叠入怀中。

起身时，他扯下腰间玉佩——昔日为凑盘缠，当掉祖田换的“蟾宫折桂”佩——轻轻置于案上。

三日后，乌镇桥头多了一位摆摊代笔的先生。摊前木牌手书：

“一字三文，童叟无欺。

代写家书、状纸、墓志铭，

不写八股应制文。”

茶客传言，某夜见那书生醉卧桥头，怀中紧搂残页，口齿含糊哼着：

“笔底风雷都喂狗，不如写写‘娘安否’？

状元文章锅里米，字字能活命几条！”

【梦谈碎语】

你看那科举榜——

金粉写就的名字，风吹便淡；

血泪写就的名字，雨打亦残。

百年前的状元榜眼，今人谁记？

千年前的老庄孔孟，人间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