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志新作:《“怪人”LYP》

白士祥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长篇系列报告文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我们这一辈(43):</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怪 人”L Y P</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 1, 1); font-size:22px;">作者 : 郭自志</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 怪 人” L Y P</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郭自志</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学姐LYP在校内时,我与她本无交集。她读到高三时,我才是初三。不想,1968年知青下乡,我们竟在同一知青点相遇了。但因她在知青点时间不长,就去县里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学习,并自此离开了我们所在的公社。她只给我留下一个每天忙着给人针炙,来去匆匆,风风火火,特立独行的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谁料,50多年后我们在网上重逢,我才得知她更多的人生故事一一不少历练,更不乏精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6年的初夏,她正忙于高考前的备战,与愈来愈热的天气一样火热。但她清楚记得6月18日那一天的晚上,作为教师的母亲忽然推开她的房门说,广播里说今年不高考了一一她首先是一惊,但立刻如释重负、喜不自胜,掀翻了书桌,书本撒了一地。她本来就对自己的弱项背政治题毫无兴趣。现在,她像一只放飞的小鸟,要自由翱翔天际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此时,校内的“文革”运动正在蓬勃兴起,如火如荼,很快进入到给老师揭发问题写大字报的阶段。作为一个父母都是老师的孩子要立即揭发老师、批判老师,贴老师的大字报,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一天,班内造反派给老师写完大字报等她签名,她却借故溜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班内的造反派杀向了社会,有派头头觉得她做事严谨,就让她去值机对外宣传的大喇叭。此时,她所在的XⅩ兵团也一时成为响当当的革命造反派。但她干了没几天,就觉得整天打打杀杀,揪斗领导干部,不是她所愿,就宣布退出了XⅩ兵团。至此,她被人视为“怪人”,成为了一名公认的“保皇派”。她无所可依,整天无所事事。她已没有了不参加高考的快乐,心里感到无比的空虚和孤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一个偶然机会她发现父亲任职中学被砸的图书馆里,有许多被胡乱抛弃的书籍,有些被扔进木柈堆里。她喜不自禁,把什么莎士比亚、哥德、莫泊桑、高尔基、鲁迅啊等等的小说挑拣出来抱回家里。像一头饥饿的小牛闯进菜园,在文学的园地里海吃大喝起来。由此,她读了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哥德的《浮士德》、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伏尼契的《牛氓》、莫泊桑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及《鲁迅全集》等等许多中外名著,更多地了解了欧洲的“文艺复兴”和中国的近现代文学史。她自认为,这是她一生最快乐最充实的时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盛夏过去了,深秋还是到来了。“文革”运动在不断地深化高涨着。父亲的一位密友听说了她的情况,就对父亲说,你的女儿不参加运动,躲在家里看这些“封资修”的东西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会被打成反革命的。一一由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此话在当年不是危言耸听。又说我是中医,你让她去我那里学中医吧。那个秋天,父亲听了他朋友的话,就让她跟王ⅩX去学中医了。王大夫教她如何为患者听诊把脉,针炙开药。王大夫失眠,就让她为他针灸治疗。她也开始在自己身上练,也在王大夫身上扎,其实就是练针。过了一段时间,她掌握了中医望、闻、问、切的基本常识和针炙的基本技能,开始为患者扎针、开药。好在有王大夫指导、把关,她俨然成为了一个不在编的中医大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间推移到1968年12月,知青下乡运动进入高潮,居委会动员她下乡,她也只好下到了知青点,来到与我们在一起的杨林公社沈井大队。留给大家突出的印象是,社员知道她会针炙之后,不管早晚总有患病社员找她针炙治病。那个冬天,她靠自己掌握的中医本领为缺医少药的当地农民解决了很多患病上的困难。以至于这家请她吃豆包,那家要给她打豆浆以表达谢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她对农村水土不太适应,脸上一度长滿了水痘,流着浓水。别人有这种机会,巴不得借故回家休病假去了。然而LYP怪在不是常人思维,她认为不能有点病就临阵退缩,而且这个样子回家会给父母增添多大的烦恼啊。此时,大队书记也来到青年点劝他回城治疗。但她认为不是要命的病,坚持在知青点熬着。下不了田,她就帮助做饭的师傅烧火。给乡亲和知青同学们留下了一个坚韧、要強的印象。真是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一一此时大队要送一名去县里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的人,她成为最合适的不二人选。这一步,为她一生职业的选择垫实了又一个台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在学习班里学习很发奋,她有一年多学中医的基础,这也是她自己很喜欢做的事。一年后,她在培训班毕业了。毫无疑问,她会成为这个班的高材生。但无论怎样,还是要社来社去的。即她还应回到她插队的沈井大队来为贫下中农服务。但此时县里的腰堡公社东岗大队正缺一个赤脚医生的名额,别的学员都愿回到来时所在的社队,不愿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LYP却选择了去开辟新战场的东岗大队。尽管原知青大队有她已熟识的大爷大娘,叔叔嬸子;知青点有她母校的学弟、学妹……这是1970年的5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东岗大队后,吃住仍安排在当地知青点。但到知青点后,却不见一人。窗上的玻璃已破碎了。原来,这个点的知青们不堪农村之苦,跑回城里“泡蘑菇”去了。她一时后悔来到这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索性就吃住在大队卫生所里,生活工作反倒更方便些。好在大队找一个当地女青年晚上来卫生所陪她作伴儿。今天,她回忆起当年的赤脚医时的生活说,每天要自己做饭,关键是没有菜,无处可买,也不方便做。从家带来的咸菜几天就吃光了,个别时候不得不咸盐拌饭。有时她竟会想,何时能让我萝卜干蘸大酱放开吃一顿呢!大队要给她安排去社员家吃派饭,但她不愿意这样做,她知道那会给社员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LYP做事执着,不会阿谀逢迎,有时被人视为怪异。但在东岗大队两年任赤脚医生的日子里,她的勤奋敬业,给当地社员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她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也从不分分内分外。接生本不是赤脚医的工作,但许多当地妇女生孩子也喜欢找她。因为当时接生一个孩子要付5元钱,而找赤脚医生接生属合作医疗,只须付2.5元钱。70年代,2元5角钱,那是几近50斤玉来面的价值啊。后来,她成为接生大夫的助手。大夫要分一点儿钱给她,但她坚守赤脚医只拿队里工分不肯再多收一分钱。生产队一妇女得了阑尾炎,手术须20元。但家里支付不起手术费,根据她的病情,LYP就给她针炙保守治疗。经过多次针炙,居然把患者的阑尾炎治好了。当地一离婚妇女孩子有病不懂得护理,孩子一哭母亲就知道给饼干吃,弄得孩子胃腸又不好了。LYP就多次到患儿家里,帮助母亲护理,直到孩子病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的医疗技术和服务态度很快在当地有了名气,以至不管谁有病了当地人都会说“快去找小L啊!”这几乎成为当地人的一句口头禅了。甚至有外大队的社员也套着车,拉着患者慕名来找她治病。她为了给相临呼口大队的一行动不便的患者针炙,经常骑车去患者家里。以至一次途中经过一个坡度较大的路段时不小心摔下车来,弄得鼻青脸肿。但她全然不顾,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一我是赤脚医,职责就是好好为人民治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意思地是,一次一社员家的猪病了,一时找不到兽医,也找她给治。她没有推脱,凭着自己的医疗经验,居然把一头濒临死亡的猪给治好了。杀年猪时,该社员给她送去一角猪肉,要她带回城里家中,但被她婉拒了。她知道,一辈子清廉的父母是不会允许她接受这份厚礼的。争执不下,她只好同意到这个社员家吃了一顿猪肉馅饺子算作了结。一一家风,是儿女成长的风向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LYP的品行得到当地群众和领导的充分认可。一天,大队党支部一委员递给她一张入党志愿书要她填写,并说等到下次开党支部大会时通过。但她说,我也没要求过入党啊,我距离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还相差很远呢,她没填表。自此,她与无产阶级先锋队中的一员失之交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宋.郑思肖)。LYP虽然没有加入党的组织,但她对自己做人的要求从未放松过。生活是艰苦的,工作是繁重的,信念是坚定的。面对农村缺医少药的现实,望着空旷的原野,她心头有时也会掠过一丝惆怅和悲凉。自下乡插队以来,她看多了农村患者生活的艰难悲苦,听惯了他们病榻上呻吟的痛苦,亲历了疾病造成阴阳两隔的人间恸苦……她幻想着眼前的一切会有所改变。在我此时追访她这段人生故事的时候,她向我讲起至今仍心潮难平,刻苦铭心的一件往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东岗大队有一死去丈夫的宋姓中年妇女,自己拉扯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当年老大17岁,老二10来岁,最小的还在吃奶。女社员忽然高烧不退,达摄氐40度。她初诊把脉,感觉患者竟是“绝脉”即中医上的死脉。她一丝不敢怠慢,立即给公社医院院长写了信,介绍了患者的严重病况,并说确诊后须打针可回队由她来打。她把信交给17岁的孩子,亲眼看着孩子用小驴车拉着母亲赶往公社医院。送走宋姓母子她就神不守舍,不时出来望着公社的方向,盼望她们母子早点回来,了解确诊结果。她说,暮色中终于在高坡的顶端线上望到了17岁孩子扬鞭赶驴的剪影,当时她那个高兴啊!心也像驴蹄得得地欢跳起来。孩子回复说,公社医院确诊母亲是重感冒,公社院方让回来打时间针就行了。母亲躺在车上也病恹恹地回答说,打了针后似乎好点儿了,眼中充滿了感激和期待。看来一颗悬着的心总可以放下来了。准备按规定晚九或十点钟去打时间针。但晚上七八点钟孩子跑来卫生所,说母亲不说话了。她急忙挎着药箱随着孩子赶往他家里。经检查,母亲瞳孔已经放大了,死去应有一两个小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LYP现在说起这件往事,仍感慨不已,我能听到对方手机里她哽咽的声音。她说,这个女人刚过40岁,她是不该死的呀!她是可以不死的呀!我的首诊为什么不能做出正确判断呢?仿佛她的死我也有责任。女人死后,两个未成年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何活下去?医者仁心。如今,两个大的孩子该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吧,不知他们过得怎样?她说,这是影响她大半生的一件事儿。一一黎民治病的难,鞭策她刻苦钻研医学本领;百姓生活的苦,警示她一生为民做事儿,不可生有一丝贪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2年春天,是最后确定她一生事业抉择的重要时刻。这时,大队要推荐一名去哈医大上学的名额。而LYP在农村、在岗位上坚守时间是最长的,表现是最出色的,上大学的名额非她莫属。她没关系,没求人,轻而易举地上了大学。她没有推让,冥冥之中她觉得这是那个莫名故去中年母亲对她的期待,也是她们全家对她的托付。更是全沈井村、全东岗村以至所有老百姓对她的期待和托付。她上学后,选修了医疗科。她立志要为天下的老百姓治病,这或许就是因为驴车上那位母亲渴望期待的眼神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近四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从她跟父亲的朋友王ⅩⅩ学习针炙开始,从书本到临床,从实践到理论,又从理论到实践;从农村到城市,从培训班到大学一一她整整十年磨一剑啊,终于成为一名真正的白衣天使。毕业后,她先后分到阿城漂染厂,呼兰人民医院,辗转随丈夫安排到大连市妇科医院。经她诊治的患者数以千计,她接生的孩子数以百计,她做过的妇科手术更是难以数计。但由于她工作严谨,精益求精,从未出过医疗事故或明显差错。所以,圈内有人称她为“运气大夫”。她的诊断常被称为“神医”,她也常使许多疑难病患者妙手回春。但这哪里主要靠运气,这背后的辛劳和用心,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最痛恨把“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商业化。对于近些年院里给大夫下发“按表开方,指标创收”的行为极为不滿,所以成为不随波逐流的“另类”,在俗人眼里越发显得“怪异”了。但她宁愿“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常年积劳成疾,刚过不惑之年的她便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她不得不在家病休了一年,又坚持上班了。她的事业之旅,起步学的就是中医,所以对祖国的传统医学一直情有独钟。虽然她作为妇科大夫做了许多手术,但她更愿意用针炙、中药为人治病。抛开在农村行医时由于当年农民钱紧、医疗资源短缺,不得不常用针炙、中药为人治病之外,即使后来到了大连市妇产科这样的大医院,她也根据不同病情擅用中医为患者治疗。也许,她更多的受到儒家思想影响,她也坚定地认为,中医学的中和观是中庸思想渗透于中医学术的结果。针对一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现象,她认为,中医更遵循辩正施治的原则,更能保持阴阳的相对平衡。整体治疗的根本目的是使失去阴阳的平衡重新建立起来。从整体着眼,才是祖国医学的一条重要的治疗原则。在她病休回院上班后,就遇到这么一件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地一名叫RⅩⅩ的作家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开始时是每月经期痛,后来逐渐向经期外的两边时间蔓延,一个月中没有几天舒服的时候。医院准备给她手术治疗。但当她知道手术的具体细节后,就特别惧怕和排斥手术治疗。可不手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一院内一个知底细的“院通”告诉她说,你只有去找L大夫。L如说不能保守治疗就没办法了。作家就偷偷找到LYP(L当时并不知R是作家),要她给自己治。L给她针炙三次,病情就减轻了。坚持针灸三个月,作家的病没手术也彻底好了。作家高兴地说,遇到一个好医生,就像中了一项大奖一样。但愿所有的患者都会在求医时中到大奖一一真是这奖那奖,都不如群众的口碑褒奖啊!LYP退休后婉拒了院里回聘的邀请,自己专攻针炙和理疗,用中医为人治病。外阴白斑,是妇科中的疑难症,易复发甚至癌变。不久前,她用中医中药为一个顽疾患者治好了此病,得到患者和家属的赞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学姐LYP已近耄耋之年,她总结自己的一生,无不感慨地说,我就像一朵野外的马兰花,不似别的花开在公园庭院,我独开在野外路边任车碾马踏,经历了风风雨;当然也更多地接受了大自然的阳光抚爱和雨露滋润一一感谢我生命成长中帮助过我的每一个人,感谢农村帮助过我的领导和老百姓,感谢我虽未加入组织却依然把我送入大学的党组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写到这里,我们就像看到田野路边那开着紫蓝小花的马兰(莲)一一朴实、倔強。不由得借两句古诗感叹道:“马兰踸踔①而日加”,“野芳虽晚不须嗟”呀。愿学姐LYP的晚年生活更加惊彩!</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1月12日于东方市</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本篇歌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我 们 这 一 辈》</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作词、作曲、演唱:王佑贵</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文字创作:郭自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制作:白士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