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话三则

乎乎堂

<p class="ql-block">乙巳年春节是申遗后的第一个新春佳节,于我却波澜不惊,一如平常。小孙子“大闹天宫”较上年更惊心动魄,但来去匆匆,一共不到四十八小时,反加剧了自己“年来年去白发新,匆匆忙忙又逢春”的心理暗示。浏览手机里蛇年祝福的短信和视频,触发的竟是很久以前“欢度春节”的陈年旧事,恍若隔世,却历历如新。</p><p class="ql-block"><b>一、捡鞭炮乐极生悲</b></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的大年初一,家家户户五更起来开门两件事,放鞭炮,点真火。放鞭炮少则一二百响,多则三五百响,一两千响的也有。真火则是除夕下午就在院里架好的,骨干是耐烧的木料、柴火,底部以易燃的豆萁、玉茭骨碌等做引子,外表和顶部插上好多油脂浓郁的松柏树枝,点燃后火焰旺盛,烟雾熏天,伴随噼里啪啦的鞭炮,人们就完成了驱邪避灾、祁福纳祥的辞旧迎新。</p><p class="ql-block">这时候最兴奋和忙乎的要数儿童。个个闻声而动,东家跑西家窜,去捡别人掉在地上没炸的鞭炮,顺带也参观比较谁家的真火最旺,火焰最高。当时村里还没有电灯,到处黑灯瞎火,为此人人备着一杆装着两节大电池的手电筒,有的还是装着三节甚至四节电池的大电棒。在一块时,互相炫耀比试谁的照得更远,照的更亮。</p><p class="ql-block">有一年,为了过年捡鞭炮,我早早就从二姐家弄来一杆新手电,并偷偷从供销社买了两节三号大电池。除夕夜里还把电池放在炉边烤了又烤,以确保手电的亮度。次日五更效果显著,跑了三个院子后,衣服的口袋里就装了好多捡的鞭炮。到第四个院,捡到一个粉底白点、响声爆脆的黄药鞭炮,高兴的急忙往口袋里塞。谁知在口袋里还没等我撒手它就炸了,手掌一阵剧痛,掏出来一看肿胀灰黄,又疼又麻。更为恐怖的是,母亲年前刚给我做的华达呢新布衫,右襟口袋居然被烧了一个大洞。这一年,使我对“乐极生悲”这个成语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p><p class="ql-block"><b>二、拜舅家吃了闭门羹</b></p><p class="ql-block">故乡旧俗,走亲戚拜大年是春节活动的重要内容,以致有些家族大、亲戚多、好来往的人几乎一个正月都在忙乎这个。拜年顺序,按亲疏远近先本家,后岳家,再舅家。我们家是初一在家拜,初二招待回娘家来的姐姐、姐夫,初三开始先舅舅、后姑姑的轮着转悠。由于母亲经常灌输“舅爷为尊”的理念,初三拜舅舅已成了我家多年不变的老规矩。姥姥在世的时候,母亲每年都会亲自出马带我们同去。后来姥姥过世,去舅舅家拜年,则由我们姐弟几个相约前往。</p><p class="ql-block">有一年,不记得什么原因初三没有去成,初四快晌午的时候,二姐、三姐和我才姗姗而往。到了牛山舅舅家,里头院的大堂屋房门紧闭,铜锁紧扣,外头院的小西屋也“铁将军把门”,但没有锁死。三姐嗓门大,里外里的叫舅舅——,舅妈——,都没人答应。然后又连声喊我大表哥和小表妹的名字,半天也没有动静。正当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里头院东屋出来一个婶子,说“你妗母一家去张岭老娘后了,走时留话说她的外甥和外甥闺女今天可能来,让我转告你们她初三等你们一天不见来人,初四张岭那边约了桩事不得不去。还说小西屋的门没锁,米面、蔬菜和粉条豆腐都有,叫你们自己做着吃就是了”,边说边打开小西屋的门把我们往里让。三姐当时年轻气盛,脾气也暴,马上说“这哪是有事,分明是对我们昨天没来有意见,故意给我们难堪!还说让我们自己做着吃,我们又不是来讨饭的!”于是,我们几个坐在炕上,当着东屋婶婶的面,一边烤火一边言辞激烈的抨击我的舅妈,之后就原封不动的提着礼物打道回府了。</p><p class="ql-block">次日一早,舅妈风风火火跑来看我妈,见面第一句就是“姐呀,可不得了啦!牛山村半村人都知道我被外甥闺女骂痛了……”那一次,母亲差点和她的兄弟媳妇闹翻。</p><p class="ql-block"><b>三、看姑姑毁了人情</b></p><p class="ql-block"><b></b>乡村社会是亲情社会、人情社会 。维系亲情人情长盛不衰的润滑剂,乃是亲戚之间逢年过节或有婚丧嫁娶等事情时的你来我往,送礼还礼。礼之轻重,视亲戚的辈分、远近配置,反映的是人情的厚薄亲疏。一个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往往就在于她善于理解并熟练运用这种礼品往来中的“人情密码”,所以母亲那一辈人,通常把礼品就叫“人情”。</p><p class="ql-block">戊辰年春节,予首次偕爱人回老家过年兼旅行结婚。期间一项繁重的任务,就是领着“新媳妇”挨个认亲戚,拜长辈。每次,除我们从外地带回来的礼品外,还必须拿上母亲按老规矩准备的“正式人情”。也就是她年前发面动蒸锅、花大功夫蒸的各式馍馍。有的戴花,有的不戴花,有的开口有的不开口,有重达三四斤的,也有半斤八两重的,还有里面暗藏金属钱币的,不是满登登一大篮子,就是高堆堆一大援斗(过去故乡走亲戚盛礼品用的一种圆形篮子)。那年,正好赶上南太行山一带瑞雪纷飞,冰天雪地,空手出行都不轻松,何况还得操心这些肩背手拎的“人情”,行路之难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尤其大年初四去大张村的大姑家,冰天雪地,翻山越岭,去的时候就很费劲,回来的时候更加艰难。因为当天午睡醒来又被大姑逼着吃了一顿葱油饼配荷包鸡蛋挂面汤的“后顿饭”,加上中午沉淀在胃里的那两碗扯面,撑的我俩头昏脑胀,四体萎靡。更头疼的是,费劲巴拉带给姑姑的那些“人情”,非但没有减少,反被她一番腾笼换鸟、偷梁换柱的神操作,配货量差不多又增加了一倍。那天下午,风雪弥漫,白马寺山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上山的路陡峻艰难。到了半山腰的时候,我居然突现雪盲反应,除身边野兔闪过去的一串脚印和弯腰拄棍、气喘吁吁的娇妻,其他两眼混沌,不辨天地。在一块覆着厚雪的大石头边站住,我定了定神说,再这样下雪不停,恐怕野兔都要饿死了。伊急忙说那干脆将这么多的馍馍扔掉一些给野兔吃,免得我们不堪负重,况且我也实在弄不动它们了。她这样一说,我就找出一个最大最重、还开着十字裂口的馍馍,看了看又掂了掂,最后一咬牙就抛了出去……</p><p class="ql-block">到家后,母亲对大姑姑反馈回来的“人情” 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的倒腾了好长时间,一副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的样子,好几次对我欲言又止。直到我俩返程的前一天,母亲郑重其事的问我:“你们上次去大张村,是你大姑回的人情,还是别人?”我说“是大姑自己弄的,硬要塞那么多,太重,上白马寺山擓不动,我就把一个大的喂野兔了”。母亲听了如释重负似的,半嗔半乐的怨我,“你娘的屁呀,我当怎么不对劲儿呢,原来是你捣的乱,你大姑和我处了多半辈子,我就知道她不是那种不懂礼数的人”。</p><p class="ql-block">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在白马寺山扔掉那个大馍馍,把母亲与大姑原本心照不宣的人情“密码”给打乱了,险些毁了这姑嫂二人的半世交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