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

玉雪

　　宛瑜站在镜子前，仔细地将银白的发丝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镜中的女人虽然已经六十五岁，但眉眼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她轻轻抚过眼角的细纹，想起老伴生前总说她像极了《红楼梦》里的探春，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有知识分子的书卷气。

收拾好行李，她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墙上挂着老伴的遗像，照片里的他依然用那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儿子和女儿都劝她搬去同住，但她婉拒了。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按着地址找到教授家时，宛瑜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这是一栋民国时期的老洋房，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前种着一丛丛白兰花。她按了门铃，听到里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米色的羊毛开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整个人散发着儒雅的气质。"是宛瑜吧？请进。"老人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书卷气。

屋里充满了书香气息，四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深色的实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瑜注意到，茶几上摆着几个药瓶，旁边是一碗已经凉透的粥。

"教授，您还没吃早饭？"

"啊，忘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最近在整理一些旧稿子，总是忘记时间。"

宛瑜放下行李，径直走进厨房。她发现冰箱里除了几盒牛奶和鸡蛋，几乎空空如也。灶台上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有开火了。

"教授，您平时都怎么吃饭？"

"楼下有家小饭馆，我常去那里。"老人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地说，"宛瑜，你会用电脑吗？我这里有些手稿需要录入。"

"会的，我在医院时经常用电脑写病历。"宛瑜一边系围裙一边回答，"不过教授，现在最重要的是您的早餐。我看您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睡眠质量差？"

老人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是退休医生。"宛瑜微笑着说，"从您的眼袋和面色就能看出来。等会儿我给您把把脉，开个安神的方子。"

从那天起，宛瑜不仅照顾教授的起居，还帮他整理手稿。老人的字迹很潦草，有些地方还沾着茶渍，她总是耐心地辨认，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电脑。

渐渐地，她发现这些文字里藏着许多故事。有关于民国文坛的回忆，有对古典文学的见解，还有对人生的感悟。有时录入到动情处，她会不自觉地停下来，细细品味。

"宛瑜，你很喜欢这些文字？"有一天，教授突然问道。

"嗯，虽然有些地方看不太懂，但觉得很美。"宛瑜不好意思地说，"就像...就像在听您讲故事。"

教授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那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日子一天天过去，宛瑜发现教授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他常常咳嗽，有时半夜还能听到他房间里的动静。她劝他去医院检查，他总是摆摆手说没事。

一个周末，宛瑜提议去郊外走走。教授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们去了城郊的一个古镇，青石板路上洒满阳光，两旁是斑驳的老墙。

"这里让我想起小时候。"教授突然说，"我父亲是个教书先生，每到周末就带我去乡下采风。他说，文学要扎根生活。"

宛瑜静静地听着，看着教授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文学的世界里徜徉。

"宛瑜，你知道吗？"教授停下脚步，"这些日子，是我晚年最快乐的时光。不仅生活有了规律，更重要的是，终于有人能听懂我说的话了。"

宛瑜的心微微一颤。她想起老伴去世后的那些日子，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孤独？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教授，我..."她刚要说什么，突然发现教授的脸色变得苍白，身子晃了晃。

"教授！"宛瑜连忙扶住他。作为一名医生，她立刻判断出这是心脏病的症状。她迅速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药，给教授服下。

救护车来的时候，教授已经缓过来了。他握着宛瑜的手，轻声说："谢谢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让我的晚年有了色彩。"

在医院里，宛瑜见到了教授的女儿。那是个干练的职业女性，看到父亲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爸爸一直不肯跟我去国外生活，说舍不得那些书稿。"女儿哽咽着说，"谢谢你照顾他，宛瑜阿姨。这些日子，他给我打电话时总是提起你，说你不仅照顾他的生活，还能和他聊文学，聊历史..."

宛瑜握着教授的手，那双手已经不再冰凉。她想起昨天下午，教授突然说要教她认甲骨文。他们在书房里，一个教，一个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上，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

"教授，您还没教会我认那些字呢..."她轻声说，眼中却带着笑意。

窗外的白兰花开得正艳，一如初见时的模样。风吹过，花瓣轻轻飘落，像是谁在叹息。宛瑜知道，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在她最孤独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他们互相温暖，互相陪伴，让彼此的晚年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从那天起，宛瑜更加细心地照顾教授。她不仅打理他的生活，还陪他整理书稿，讨论文学。有时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公园散步，或者去听一场音乐会。

教授的身体时好时坏，但精神却越来越好。他开始着手整理自己毕生的研究成果，宛瑜则负责帮他录入、校对。在这个过程中，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宛瑜，你看这段写得怎么样？"教授常常这样问她。每当这时，她都会认真地阅读，然后提出自己的见解。有时他们会为一个观点争论很久，最后相视一笑。

一年后的春天，教授的书终于出版了。在新书发布会上，他特意感谢了宛瑜："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这本书可能永远都无法完成。她不仅是我生活的助手，更是我精神的知己。"

台下的掌声中，宛瑜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儿女说过的话："我不要教授的财产，只希望能陪伴他到生命的终点。"现在，她觉得自己得到的，远比物质更加珍贵。

又是一个白兰花开的季节，教授安详地离开了人世。在他的遗嘱中，他把自己毕生的藏书都留给了宛瑜。当律师宣读遗嘱时，宛瑜却摇了摇头。

"这些书，就捐给图书馆吧。"她说，"让更多的人能够读到教授的作品，这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教授的子女感激地看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宛瑜站在老洋房的窗前，看着满院的白兰花。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又翻开了新的一页。虽然教授已经离开，但他留给她的不仅是珍贵的回忆，更是一份对生活的热爱，对知识的追求。

她轻轻抚摸着书架上那些熟悉的书籍，仿佛又听到了教授温和的声音："宛瑜，你看这段写得怎么样？"

窗外，白兰花的香气随风飘散。宛瑜知道，这段晚年的相遇，将永远珍藏在她的记忆里，如同这满院的花香，经久不散。

作者：玉雪与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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