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认识王羲之的师承意义

老孙

王羲之至于书法就犹如灯塔，照亮了千余年的漫长历程，历朝历代都有以学习、模仿其风格而著名的人物，如：智永和尚、欧阳询、褚遂良、张长史、怀素、陆柬之、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王铎……他的书法滋润了无数书法后学，没人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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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身上的一些东西还是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比如他书法历程中蕴藏的学书师承意义。

“古人”，字典上的解释：“泛指前人，以区别于当世的人，也就是古代的人”。书法圈的古人与之略有不同， 特指隔了朝代的前人。如当代人学习新中国书法家的字，都会被认为是学“今人”。古人的意思，至少也得是民国时已辞世了的前人。

师法古人，书法人开始学字时就被灌输了的认知，以至刻骨铭心，天经地义的事，纵使书圣王羲之也与他无关。其实不然，梳理他的学书历程，便会从新认识。

‍甲骨文是发现年代最久的成熟文字系统，少说也有3700年，是汉字源头，中华文化的根。

殷商正值文明萌发，王室、贵族们行事，都要看老天爷脸色，大至邦国祭祀、征伐、修路、气候、收成……小到个人私生活中的田猎、病患、生育、出门，等等，无不求神问卜，且还留下痕迹，像是“与神的契约”。弱弱的问，是个啥过程啊？占卜师（贞人），是最早、最主要的文字使用者，他们不仅会掐指占卜，还用文字把它记在龟甲上。至于是不是还亲自镌刻？没研究过，直觉倾向：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写字、镌刻就是他们必备技能，代代传承。就是说，自打文字使用之初，就伴随着习字教育。大致分两个情况，一是启蒙教育，少说也得好几年；二是对书写有特别兴趣者就会进一步深造提高，要么请擅书者指导，建立师徒关系；要么自己摸索，正如蔡邕《九势》里说的那样——“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时代发展，同道交流，亦师亦友形成了新的自修模式。面提耳命、私相授受，还是最有效、最常用的办法。不仅习字如此，诸技艺亦同，就是师法时人。也不知不觉中树立了相对稳定的评价标准，直到五百年后的东晋，才有人突破，他就是王羲之（303～361）。

书史上都说卫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师，证据是右军《题卫夫人〈笔阵图〉后》的“予少学卫夫人，将谓大能”。很遗憾，此文字已被证明是后人伪托。所幸的是，还有其它史料佐证，南朝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

晋中书郎李充母卫夫人，善锺法，王逸少之师。

《中国书法全集•王羲之卷•年表》：东晋建武元年（317）十五岁，“从王廙学书”，“至于卫夫人，反是少尝师之。”理由是：“王氏乃书法世家，王廙在东晋初年最为著名，王羲之书法在受益意义上的师承，当在王廙。”王廙，逸少叔父。

刘涛《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王羲之书法》第二节《书法师承》：

卫夫人只能算是王羲之学习书法的启蒙之师。

卫夫人，即卫铄（272～349），河东安邑（山西夏县）人。西晋末嫁汝阴太守李矩（？~325）为妻。矩为汝阴太守，是西晋末因“平贼有功”而被任命，时间是永嘉四年（310）。大约呆了1年，便转为荥阳太守。李矩身为武将，勇猛刚毅，多谋略且有大志，从县中小吏逐渐官至安西将军、汝州太守、荥阳太守、司州刺史等。战乱年代中的他，整日为权利、地盘厮杀。男主人到哪为官，夫人可能相随，也可能不随。王羲之何时何地从卫夫人学，史无记载。

史书上还说王羲之师法过张芝（？～192）、蔡邕（133～192）、钟繇（151～230）、梁鹄（东汉末年至曹魏时期）、张昶（？～206）等，无一不长他二百岁左右，中间还隔了三国、西晋，怎么算都是妥妥的古人。之前的能书者没有谁如此多、如此远的学习古人。换句话说，王羲之无意间开了师法古人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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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想起了北大历史学系教授罗新的一句话：“我们所使用的历史，我们所说的历史，多半都是靠不住的，经不起追究的。”

附：东汉末年至王羲之这二百余年间的一些著名善书者的学书简况：

‍曹喜（生卒不详），章帝（76～88）时为秘书郎。工篆书。师承无记载。

杜‍度，原名杜操，东汉京兆杜陵（陕西长安县）人，字伯度，善书。为避曹操讳，魏晋人改称杜度。其生卒不详，章帝时齐相，学书师承同样没有记载。

‍崔瑗（78～143）与其子崔寔（生卒不详）都以善书名世，也都师法杜度。由于崔缓锐志好学，尤善章草，世人便把他与杜度并称杜崔。

‍刘德升，恒、灵帝时期人，即147年～189年，也是没有学字师承记载。传说他是行书的创造者。当时的善书者胡昭（162～250），钟繇（151～230）並师其法，“胡书肥，钟书瘦”。

‍师宜官，生卒不详，灵、献时期人（168～220），袁术将。工书，尤善八分，字迹为时人所重。其学书师承不详。

‍草圣张芝，字伯英，敦煌渊泉人，约卒于献帝初平三年（192），其草书学杜度、崔瑗，自谓“上比崔、杜不足”。

仅‍此数人，曹喜与杜度是最年长者，二崔次之，刘德升再次，师宜官、张芝再次。他们的年纪都是东汉末年的人，学字方法要么本人聪慧，无师自通，要么就是师法百年之内的当朝人——“今人”。

‍安帝末至献帝初人赵壹（122～196）有《非草书》传世，所言及的梁孔达、姜孟颖就是当朝人张芝的粉丝，一门心思学习他的草书。

‍东汉末还有另一位非常著名的善书者——蔡邕（133～192），稍晚杜、催一些，但名气一点不在他们之下。关于他的学书过程，八个简简单单的字：“世传尝入嵩山学书”。由此可以知道，这些响当当的人物，他们学书大多都是习当代，推想一般人，断不会有惊人之举。

‍再往下就是三国的魏及二晋，最早的知名者莫过于钟繇（151～230）。相传他曾与曹操、邯郸淳、韦诞、关枇杷等人讨论笔法，还有更乍舌的，他知道了同时代的善书者蔡邕有本《笔法》的小册子被韦诞所得，于是苦苦相求与诞，可韦诞就是不肯与，气得钟繇吐血，多亏曹操得知，爱惜人才以五‍灵丹救之。待到韦诞死后，钟繇便派人掘其墓而得蔡邕《笔法》，从而学之。然传说毕竟是传说，事实上他死了韦诞还在世。其实书法史上类似传说很多，未必尽可信。

韦诞‍（179～253），张芝的弟子兼学邯郸淳法。‍‍

邯郸淳（约179～221），颍川（今河南省禹州）人，三国魏书法家。自幼有才名，大了博学多才、多艺，善做文且精通古文，“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传说他的篆书师法已谢世数十年的曹喜。是记载中最早师法谢世本朝前人者，只可惜成就有限。

卫瓘（220～291）。史书都说他“书学张芝，参以（其父卫）觊之法。”更可能是书法少学其父卫觊，成年后，学过张芝。

索靖（239～303）。张芝姊孙。善草书、八分，尤精章草。“传（张）芝草而形异，甚矜其书，其字势曰‘银钩虿尾’ ”，而所传的张芝章草“出于书诞”。

卫铄卫夫人（272～347）。工书，尤善隶书。师承钟繇，妙传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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