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闲来无事,翻看日记,无意中看到1980年1月我在济宁军分区作训科任参谋时,在报纸上发表一篇小品文,引起了领导的严重不满。这件事是围绕票发生的,我在日记中详细记载了前因后果,绝对是原汁原味。</p> <p class="ql-block"> 1979年5月15日</p><p class="ql-block"> 我于五月五日被调到分区作训科任参谋,到今天为止,在分区礼堂看了两次电影,使人感到稍微有点感觉的是票太差了,一次是二排十五号,一次是三排十六号,要是看戏嘛还不错,不过看电影距银幕就太近了。我想,自己刚调到机关来,是个新同志,不能计较这些小事,有个票能看上电影就不错了,要求不能太高了。</p><p class="ql-block"> 1979年8月20日</p><p class="ql-block"> 从济南参加省军区教导队参谋业务集训后回到济宁,科里让我担任内勤工作。这段时间,主要是熟悉情况。內勤工作比较烦琐,要管理和起草文件,统计数字,掌握训练情况,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同时,也包括类似发票这样的小事。通过了解,我才知道,以前分区礼堂里放电影是不发票的。除了留出三排座位(中间的)给首长外,其他座位可以随便坐。机关不论是干部、战士还是家属,早去就可以坐在好一点的位置上,去晚了位置就差一点,甚至没座,只好站着看。也有的自己找把椅子,名曰加座。这样有好处也有不利处。好处是比较自由和随便,谁没事早点去就可以有较合适的位置,但因有事去晚了就比较被动。另外,碰上好片子,看的人比较多,而且地方上一些“关系”也进来看,结果往往分区机关本身的干部战士没处坐。同时,礼堂内秩序也比较乱,甚至发生了外来人员在看电影时偷盗、吵架、耍流氓的事。为了加强管理,改变混乱局面,整顿秩序,分区领导决定在礼堂放电影一律凭票入场,场内不得抽烟、加座,并加强了门卫和勤务,秩序大有好转。不过矛盾依然存在,只不过以新的形式出现了,这就是发票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电影票由宣传科按司、政、后、教导队和其他单位的人数按比例分配,发到各单位(当然,宣传科留了一部分机动票)。各单位的票,属政治部的票最好,原因很简单,近水楼台嘛。我们司令部的票由管理科统一分发(当然,管理科又留了一些机动票)。部门首长和休息的领导自然是选择送票,满足需要,然后再分科发票。与管理科关系好一些的科,或者管理科用得着的科,票自然就稍微好一些,这是相对而言。这样层层发票,层层克扣,到我们作训科的票就没几张好的了。</p><p class="ql-block"> 由此看来,发票不公平(也不可能公平),各单位都有意见。除此之外,还带来许多弊病。如以前机关放一场电影就可以了,而现在非得放二场不可,因为发票时谁的票少了都不行,干部战士、家属孩子都得要。可是看电影时不一定都去,有的晚上要开会,或有别的事,有的已经看过了,不愿再看,这样就有相当多一部分票就浪费了。还有的要了票后请亲属、朋友、同乡、熟人来看,这样能多搞到票、搞到好票的就高兴,反之,票少的差的就不满意。</p><p class="ql-block"> 1979年9月25日</p><p class="ql-block"> 今晚电影是《女篮5号》,发给我们科31张票,只有1张是十四排(还是边上的),其余30张,有10张是一排的,10张二排的,5张五排、5张六排(都是20多号),朱霖广参谋接过票来一看就火了:“管理科也太不象话了,整个礼堂一共才20多个一排的位置,一下子就给了我们作训科10个”。当时,邹士宏、贾吉良副科长和我都在场,十分生气。邹副科长说:“今晚的电影我们不看了,把票给退回去”。贾副科长马上找了一张纸,把票子的位置都记下来。尔后,朱参谋和我就拿着票去找管理科张科长。张科长听到朱参谋说明原委后,显得十分尴尬(当时黄副参谋长正在管理科办公室),一面连声解释说:“这次发票我疏忽了,没把票好好搭配,我马上给你换一下,你把10张一排的票都留下”,一面慌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票,给换了10张。我们一看,乖乖,竟然是十五排1、2号,十六排1、2号,十七排1、2号,十八排1、2号,十九排1、2号,这些都是看电影的最佳位置!</p><p class="ql-block"> 1979年11月2日</p><p class="ql-block"> 我深深感到发票难!每次发票,手里除了少数几张票外,多数是前几排的。难怪有的科长说:“我是个科长,孬好也是个团级干部,可我的票还赶不上拖着鼻涕的小孩好,这象话吗?”</p><p class="ql-block"> 我们科在职干部共10人,此外,还有5名同志以前是作训科的,后来先后调到县武装部工作,但他们的家属孩子没有搬走,仍住在分区院内。因此,每逢放电影发票时,还要照顾到她们。作训科本来票就不充足,质量又差,再要照顾这5户家属,票实在不好发。这几户家属,不能不给票。但要是给多了,在职的票就少了;给她们票少或差,当面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背后很有意见。我发票发次数多了,也知道这种情况,每逢票少或差时,只好当面向她们解释,但她们并不能真正谅解。因为她们的邻居,或是首长家的,或是政治部或其他部门的,每逢看电影票都不错,而且可以倾巢而出。相比之下,当然是有意见了。我也是有苦难言,有时在科里发发牢骚,科里的同志颇有同感,对我说,以前也不知道提了多少次意见了,在司令部党委会上提过,每年年终总结提过,还是外甥打灯笼一照舅(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79年12月5日</p><p class="ql-block"> 新兵来到了部队,晚上礼堂为欢迎新战友将放映故事片《小花》。下午科长接到通知,要大家都参加。</p><p class="ql-block"> 可是,看电影没有票怎么去呢?一直到开过晚饭,科长家属老孙手里拿着3张票来找我,说是今晚一共给了3张票,要我发一下。我想这如何发呢?干脆正、副科长一家1张得了(那还少了1张,因为我们科1个科长、3个副科长)。</p><p class="ql-block"> 电影放映前,我来到电影组,心里想:不是通知大家都来吗,可为什么只发这几张票呢?在礼堂门口遇到了机要科宫参谋,他说他们科只给了2张票,其他科也只是3张票。那么,司令部的票就这么少吗?我翻开了电影组的发票登记簿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司令部90张”。奇怪,司令部一共6个科,每个科3张一共不到20张,加上司令部首长也不会超过30张,其他的票上哪去了?</p><p class="ql-block"> 1980年1月8日</p><p class="ql-block"> 管理员送来25张当晚礼堂的票,朱参谋正在分票,我伸过头一看,呵,都是十六排至二十排的。当时我连声叫道:“好票!好票!”可心里又纳闷:以前礼堂放电影,管理科从来没给过这么多好票啊。正在这时,于科长开口了:晚上不是放电影,是市文工团来慰问演出。我这才愰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心里很生气,就对朱参谋说,这正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写一个小品文正是个好题材。朱参谋十分支持我的想法,于是我拿出稿纸,挥笔书写……。</p> <p class="ql-block"> 1980年1月26日</p><p class="ql-block"> 昨天,《前卫报》在四版刊登了我写的小品文,机关的反应是不同的。我们科长坚决支持,科里的同志们拍手叫好,机关大部分同志都认为写得好;也有一部分同志认为没意思,写了也白搭,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有相当数量的同志对我很关心,说我这样做“得罪人”,“捅马蜂窝”,替我担心;管理科对我十分恼火,在机关大造舆论。一是报道失实,是歪曲事实。二是进行讽刺挖苦,说我放了一颗卫星,见了我们科的同志则说:“你们作训科真有人才……”。</p><p class="ql-block"> 以往看电影,都是下午就发票,可今晚看电影,直到吃完晚饭了,管理科还没发票。我问政治部胡干事,票是怎么发的,他回答说:“你们司令部发生了内讧,票也没人发了”。我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p><p class="ql-block"> 昨晚,管理科张科长气势汹汹地找我们科长,被我们科长顶回去了。</p><p class="ql-block"> 1980年2月13日</p><p class="ql-block"> 参谋长办公室。</p><p class="ql-block"> “报告”,我推门而进,“副参谋长,您找我吗?”</p><p class="ql-block"> “嗯,坐下吧”。</p><p class="ql-block"> 两位副参谋长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张《前卫报》,一眼就看出,那就是刊登我小品文的报纸。我心里很明白,事态已经扩大了。</p><p class="ql-block"> “你前几天写的《‘好’票》是怎么回事?”黄副参谋长问。</p><p class="ql-block"> “我写的是小品文,并不是批评哪一个单位或哪一个人,而是批评一种不正的风气和现象。小品文的情节是虚构的,比如说,我们分区没有王参谋,也不存在开会发票的事”。我忙进行解释。</p><p class="ql-block"> “不对!你写稿子总得有事实根据啊,我们不是反对你写稿,但你写稿必须真实”。</p><p class="ql-block"> “我写的是虚构的,小品文是允许的”。</p><p class="ql-block"> “不管你写的是小品文还是什么东西,你写的总得有事实根据。报纸是起宣传教育作用的,尤其是现在要求实事求是,总不能登虚假的东西,你有什么事实根据?你这样做管理科有意见,说这篇报道失实”。</p><p class="ql-block"> “好吧,退一步讲,也是有事实根据的,管理科发票确实有问题。例如去年有次发票,给了我们科31张票,除了1张是十四排边上的,其他都是六排以前的,后来朱参谋去找张科长,才换了10张票”。</p><p class="ql-block"> 这时,马副参谋长拿着报纸,一字一句地念着说:“最佳位置……都是给首长及其家属和管理科的‘关系户’的”。“分区首长从来不发票,而是中间留出三排位置,这么说,首长及其家属是指我们部门首长了……。管理科的关系户,人家管理科不承认有关系户,你说管理科的关系户是谁?”</p><p class="ql-block">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管理科的关系户是谁我怎么能知道呢?只是在马副参谋长的追问下,我回答道:“有次放电影,时间约在年前,司令部共90张票,只给了我们科3张,有的科只有2张,其余的票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嘛……司令部除了几个科以外,还有小分队,部门领导和一些休息干部,票一分也就没了。再说那是会议上的电影,给的票就是少嘛……”。</p><p class="ql-block"> 黄副参谋长接着问:“你写稿子的时候,科里都谁看了?”</p><p class="ql-block"> “朱参谋看了”。</p><p class="ql-block"> “你们科长看了没有?”</p><p class="ql-block"> “没有”。</p><p class="ql-block"> “我不大清楚写稿的手续,不是要经过领导的审查才能往报社发稿吗?”</p><p class="ql-block"> “是。象新闻稿件,反映一个单位或一件事的稿子要经过领导审查,但象诗歌、散文、小说、小品文等文艺性的稿子可以不经领导审查直接发往报社,出了问题由作者负责。”</p><p class="ql-block"> “那么你能负得了责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牵涉到科与科关系的问题。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向领导反映,也可以当面找我们提,怎么随随便便就往报社写稿,你看把管理科、分区首长一下子都在军报上亮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不,我写的不是通讯报道……”</p><p class="ql-block"> “你以为是用小品文的方式,把社会上一些不好的风气归纳起来进行批评,但是其他同志看了不一定这样理解”。黄副参谋长继续说。</p><p class="ql-block"> “你是分区的人,写的又是管理科和分区首长。你这样做考虑后果了吗?你这样做对安定团结的形势有什么好处?管理科对你这样做有意见,说你报道失实。如果他们再写群众来信给报社,你不是更被动吗?……”</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再给他们解释也无济于事,越坚持自己的理由就会弄得越僵。对领导和上级,只能顺着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否则就不会有好结果。于是,我只好说:“当时由于自己头脑简单,看到管理科发的票有问题,一时生气,也没有好好考虑后果,就写了这篇稿子,以后一定注意这方面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1980年2月17日</p><p class="ql-block"> 趁春节放假之机,回到老部队——独立一营找首长和同志们玩。在徐副教导员家中闲谈时,他提到“你写的《‘好’票》不孬,大家看了以后一致反咉切中时弊……”。</p><p class="ql-block"> “哎,别提了,因为这件事我捅了管理科的马蜂窝,造成了预想不到的后果,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局面”。</p><p class="ql-block"> “到底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徐副教导员听了很生气:“你先给他们上一课,到底什么是小品文,什么是通讯报道,让他们弄明白了再说”。</p><p class="ql-block"> “我怎么能对领导这么说呢?只能解释,可解释也没有用”。</p><p class="ql-block"> “那你就把这些事再写一篇小品文给报社,题目就叫《如此追究》!”</p><p class="ql-block"> “那我还想在分区机关干下去吗?还不马上被开出去,不知落个什么下场”。</p><p class="ql-block"> 晚上,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正好播放电影《苦恼人的笑》实况录音:</p><p class="ql-block"> 妻子:你也太认真了。</p><p class="ql-block"> 付彬:你以前不是比我更认真吗?</p><p class="ql-block"> 妻子:哎,这年头,太认真了又怎么活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转瞬40多年过去了,我的日记也可以“解密”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自己确实太幼稚了。不就是个票吗,又不是多大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哪里需要我去出头写小品文呢?不懂隐忍,不考虑后果,教训是很深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