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走着走着就散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两三年没吃过地软软了吧。年前网购了一包,产自甘肃定西。定西洋芋品质好,没想到所产地软软也不差,隔着包装看,甚是干净,夹杂的草屑极少。泡了一把定西洋芋粉条,再淘洗了半盆地软软,打算明天包包子。</p><p class="ql-block"> 地软软学名叫地皮菜,是紧贴着地皮长的真菌与藻类结合的共生植物,亦叫地木耳。多寄身于较为平缓的山坡上,一般连片生长,似乎有羊粪的地方更容易找到它们。</p><p class="ql-block"> 忙碌一大晌,能拣拾到的地皮菜不过一老碗而已。拣拾数次,方可做一顿包子吃。因为不易得到,所以一年能品尝一次就算不错了。地软软好吃,清洗起来十分麻烦,一遍又一遍用清水濯洗,随着它们吸水膨胀、舒展,藏在里面的草屑浮了上来,土粒沉于水底,小心地捡完草屑,用笊篱把地皮菜捞起,倒了脏水,再注入清水。一道工序得重复十几次,直到地皮菜发得松软,淘菜水变得清澈。</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种野菜,地软软的吃法不止于做包子馅,还可以做汤,可以与鸡蛋一起炒。但地软软炒鸡蛋啥味道,我没感受过,建议妻子去炒一盘,却被她否决了,理由是从来没见人这样去烹饪。她从母亲那里传承下来的厨艺,只是用地软软去包包子,别的吃法,从不想去尝试,就像地软软从不想离开山坡一样。</p><p class="ql-block"> 地软软对生长环境比较苛求,四周必须有草伴生。什么草呢?我们这里叫雪草胡,拳头般大小,一簇簇扎根在土坡上。叶片细密,攒聚一起,像有人躺在山坡上,但你只可以看见他长满胡须的下巴,青绿的胡须里参差着灰白的胡须,生机勃勃,又略显沧桑。羊就是这些胡须的剃须刀,几乎每天都来剃,所以每丛胡须几乎一模一样,分不清倒底长在张三的下巴上,还是长在李四的下巴上。地软软就在这些下巴之间,老年斑一样,有一张脸上多一些,有一张脸上少一些。当然,除了老天爷,谁也看不清这些面孔是属于父亲,还是属于母亲。下雨了,疏疏的雨点数着草丛,数着草丛旁的羊粪豆,也数着羊粪豆旁的地软软,数着羊脖项里丁铃丁铃的铎声。</p><p class="ql-block"> 雨过天晴,是拾地软软的最好时机,在暮春。拾的回数多了,我便有了经验,就是哪里羊粪豆多,附近必有皱巴巴的地软软勾肩搭背,聚成一堆,像是被羊蹄子踩烂了的黑木耳。</p><p class="ql-block"> 利奥波特在《沙乡年鉴》里写道:如果有人把他自己的好橡树砍倒、劈开、拉回家,堆放起来,再想一想,他就会很好地记住热量是从哪里来的。</p><p class="ql-block"> 热量不是从灶堂来的,也不是从炉子来的,他来自于木头,来自于树木,来自于照耀过树木的阳光和滋润过树木的雨水,来自于树木寄身的泥土。</p><p class="ql-block"> 当我赞叹地软软的美味时,尚知道它的来处,而我的孩子呢?如何懂得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如何也体验不到捡地软软所带来的愉悦。通过劳动而获得食物,使人与自然建立了精神上的联系,这种联系,与血缘联系并行不悖,让人懂得感恩,并心存敬畏,而不是不知珍惜,习惯于浪费,甚至挥霍。</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羊肠小道,数年都罕有人迹与羊迹了,失去羊粪滋养的山坡,还能长出地软软么。</p><p class="ql-block"> 低到尘埃里的地软软,在风里,在雨里,与一群羊粪豆走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