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窿山行记 与春日共舞的恐龙脊线

沈树超

立春后的第七日，料峭山风里裹着梅花的暗香。我们穿过薄雾笼罩的竹林，鞋底碾碎结霜的松针，在吴中第一峰的褶皱里，寻找那只沉睡亿万年的地质恐龙。

晨光初透时，山岚正化作游龙。领队手中的轨迹图蜿蜒成跃动的棘背龙，我们便成了攀附其上的孢子植物。登山杖叩击赭色砂岩，金石之声惊醒了蛰伏的钟乳洞，洞壁上垂落的冰凌折射出七彩光晕，恍若恐龙时代封存的星光。

翻越第三座山丘时，背包里的橘子滚落出来。剥开的瞬间，橙香与远处道观飘来的线香纠缠成透明的丝绦。我们在残雪未消的望湖亭分食麻饼，碎屑引来山雀轻啄，它们的尾羽掠过经冬犹绿的蕨类，抖落太古时期的孢子。

午后行至箬帽峰，太湖在脚下舒展成鳞片状的银蓝。四十五度陡坡上，前人的脚印在腐殖土里开出莲花，我们踩着这些转瞬即逝的图腾攀援。忽然云开处，明代摩崖石刻的朱砂色破壁而出，"吴越"二字在青苔里忽隐忽现，恰似恐龙脊背的化石纹路。

山风突然转了调子。密林深处，一树野樱提前听见春讯，细雪般的花瓣落在GPS轨迹上，为电子恐龙纹上花钿。采药人遗落的竹篓盛满松果，成了微型恐龙蛋巢穴。我们放轻脚步，唯恐惊扰这场跨越纪元的苏醒仪式。

当最后一道山梁显形，整条恐龙脊线忽然活了。夕阳将十八公里足迹熔成金链，我们踏着自己的影子起舞，看归鸟在恐龙骨节处筑巢。山脚的农家亮起灯火，恍惚是白垩纪的萤火虫，正等待为古老的生命重新计时。

下撤时无人言语。背包侧袋的山茱萸嫩枝已悄然鼓胀，而我的登山杖上，不知何时缠绕着常春藤的新芽。这吴中山水最懂四时更迭的浪漫——恐龙的脊梁托起早春，我们的足迹不过是它新生的鳞甲，等待下一季踏青人，来续写大地永恒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