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 闲话“马自摸”先生 ‍

以德会友

　　“马自摸”，Ｐ市外经贸发展总公司业务员马志模先生绰号是也。

何以得此绰号？原来，马先生近年迷上麻将，到了听到麻将声响，犹如蚂蝗听到水响，必趋声而至的地步。是熟人，他总会想着法子挤开一个。人不熟，他也会站在人后看上几个时辰。他搓麻将是很执拗的，听牌时一般不和人家打出来的牌，总是想自摸。人家自摸，大都要等起牌后看明白了，才乐得屁颠屁颠地叫声“啊自摸！”。他呢，还没起牌，只是两个指头轻轻往牌底一探，就喊开“自摸”了，一喊一个准，从未出过“诈和”赔子的事情。一百三十六张麻将牌，他都能用手在短短的几分之一秒钟内探出所摸的是什么牌。他说摸麻将摸到这个水平才算到了段位，才算摸出境界。因此，他就得了这么个与他姓名谐音的绰号。谁叫绰号，马先生都不会介意。大家叫顺了口，就很少有人再叫他本名了。

麻将娱乐，说法很多。有说玩麻将的，有说打麻将的，有说搓麻将的，有说砌方城的，有说修长城的，云云。但“马自摸”先生只说摸麻将。因开口闭口言“摸”，就“摸”出了一则笑话来。有一次，他在农贸市场买菜，碰上一年轻美貌女麻友，老远便喊开了：“密斯王，今晚有空吗？咱们摸一把！”女麻友欣然应允：“我老公正好出差，一个人在家寂寞着呢。说定了，吃过晚饭你就到我家来摸！”“一言为定。咱们摸个通宵！”贩菜农妇听了，往邪里想去，皱着眉头悄声对身旁一菜贩说：“这对骚货，不要脸！要是女的老公今晚回家，准现场捉奸！”

对“马自摸”先生一味“自摸”的固癖，有人曾当面非议过。马先生对此的反驳也振振有辞：和人家打出来的牌固然有小利可收，还能起到“搞搞震”的破坏作用，但从长远着眼，求自摸利大于弊，道理很简单：自摸一次相当你和人家四、五次牌，且不论自摸的乐趣高出多少。

有人说麻将是中国的国粹，但改革开放前国人玩麻将的并不多，在人们的意识中它属于封资修那一套。时下，“麻风”日盛，搓麻者众各，甚者有医学专家也在为麻将站台喊话：长期玩麻将可健脑养身，助力长寿。谈起“麻将经”，酷爱搓麻的马先生总是一套一套的。他说，麻将具有无穷的魅力：首先，它能锻炼能力。牌入手，你可打平胡、十三烂、小七对、风一色、将一色、清一色等等，对每幅牌都能作自主的选择。在打牌过程中，要盯着下家，看着对家，等着上家，想着自家，这是能力发挥的空间，要想办法自己和而扼制别人和，这是能力的较量。其次，麻将的魅力还来自未知，一是对对手牌的未知，二是对结果的未知。未知给你插上了想象的翅膀，留下了努力的余地。就像“潘多拉之盒”，给你迷惑，给你诱惑，你尽可以用丰富的想象去抚摸他，但不能急于去打开它……人生的魅力不就是在于对未来的无知吗？而这种无知又激励你不断地去探索、去拼博。听了“马自摸”先生这番“麻将经”的人，无不为他对麻将深刻内涵的理解而折服。

时下玩麻将，很少有不来点小刺激的。“马自摸”先生也不能脱俗，一元钱一片子他也有兴趣，五元钱乃至几十元钱一片子他也敢上。为此，他被单位领导批评过，也被公安罚过，但他就是痴心不改，收不了手。他说，我就这么一点爱好，要是这么点爱好也被剥夺了，我日子怎么过？

“马自摸”先生这般说话，自有心中难言之苦。在外经贸发展总公司，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业务员，尽管收入较丰，但住房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公司当年分的这套一房一厅总面积不到40平米的旧房子，如果仅是一家三口住，也还能凑合。可儿子长到3岁时，妻子戴丽的姐姐戴美一家从北国Ｊ城南迁Ｐ市，招聘单位无法提供住房，在外租房价钱太贵，就暂时寄住到“马自摸”先生家了。这样一来，原来的客厅成了姐姐一家的卧室，吃饭、看电视、小孩做作业都不方便。下班回家，六口人呆在狭窄的空间，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事也不想干，说多憋气有多憋气。于是，“马自摸”先生迷上了麻将。业余时间，只有走出家门，坐到麻将台前，他才能忘却烦恼，脸上充满欢乐。对此，妻子心中虽有不满，可嘴上也不好说什么，这事毕竟由自己姐姐一家引起，只得随他玩去。

一房一厅住六口人，尴尬的事情时有发生。儿子在卧室大床旁架张小床，夫妻想亲热一番，还得防贼似的小心翼翼，有时事情冷不防暴露了，还得红着脸用“爸爸妈妈在做游戏”搪塞。睡在客厅的姐姐、姐夫除了要防睡在旁边的女儿外，还得防睡在卧室里的人，因为客厅是卧室通往厕所的必经之道。难怪知情的单位同事，时不时的用这事儿开“马自摸”先生的玩笑：“自摸先生，人家看三级片是屏幕上的，你呢，偶尔还能看现场直播的！”

　　今年春节，公司放假8天。大年初一，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亲友间应互相串门拜拜年。可马志模先生在P城除了睡客厅的连襟一家，就没什么至亲了，自然也不需要串门拜年什么的。于是他约了几个铁杆麻友，准备在他们都知道的老地方干活了。

“大过年的，你到哪里去呢？”在厨房里收拾的戴丽见先生右肩挎了个包准备出门，问了一句。

“加个班，搞点设计！”马志模先生心情不错，便卖起了关子。

“搞设计？你们皮衣出口也要搞设计？”戴丽一脸懵逼。

“当然需要！我准备从136个模块当中，选出最优质14块进行巧妙组合，如果能被3家客户认可，并乖乖掏钱认购，我的人生将达到新的巅峰！”

见先生一脸坏笑，戴丽看出了一些端倪，骂道：“说人话！”

“嘿嘿，约了人，打麻将去！”说罢，马志模先生响指一甩，转瞬不见人影。

也是巧，马志模先生刚走不久，公司新来的党委书记倪克就带着一拨人挨家挨户拜年来了。走进“马自摸”先生家时，看到客厅架着床，还站着戴丽的姐夫，以为走错了门，很是尴尬，正要退出，身边党办冯主任冲着厨房喊了声“小马、小戴”，戴丽才赶忙出来迎接。别说让座，连站人的地方也不够，大家只得站在门口边说话。

“马志模呢？”倪书记问。

“他……”戴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为好，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到朋友家打麻将去了。”

“都怪我没有提前打招呼。我原来想这一片都是公司员工的宿舍区，大年初一大家应该是待在家里的，没想到还有人出门玩牌。当然，业余时间适当玩玩麻将，也是可以的，但有两条：一不要迷恋过头，二不要有赌博的性质。”倪书记说。

“道理他懂，以前公司领导也多次批评教育过他。可他就是在家呆不住。”戴丽说。

“说来也怪我们挣钱少，暂时买不起房，把他们家的房子占住了。是我们把他挤到了麻将台边的。”站在戴丽身后的戴美满脸歉意地接着说。

“也不能全怪你们，我们当领导的也有责任。”

寒喧几句，倪书记带着一拨子人往其他家拜年去了。

深夜，“马自摸”先生摸麻回来，蹑手蹑脚走进卫生间想擦洗一把。拧开水龙头，断水，便折回卧室，钻进了已被戴丽煨热的被窝。见妻子被惊醒，他喜滋滋地报告了战况：“老婆，大年初一你老公手气特旺，赢了480。四季发，好兆头啊！”

戴丽从来不关心老公“麻战”的输赢，因此没有接着“马自摸”先生的话头说话，而是将白天倪书记上门拜年的事及倪书记讲的那番话说给先生听。

“狗屁！当官的就喜欢唱高调，打官腔。没几个好东西！”“马自摸”先生放了个响屁，摁熄了床头灯。

“没根没据的，你怎么骂人呢？”

“没根没据？市国资委纪委前几天发的通报我还看到过呢。全市国有企业科以上干部犯罪的是这个数”黑暗中，“马自摸”先生伸出了三个指头。

戴丽没有去刨根问底打探先生伸出的指头究竟代表多少，而是把话题又拉了回来：“倪书记这个人看上去挺好的。他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你好。”

“你们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难道没听说，倪克部队转业到我们公司才几个月，那些马屁精就把公司存量房中最大的一套给了他做周转房。丽山花园，三房一厅呢。过些日子，他就要搬进去了。”

“公司领导嘛，周转房大一点也很正常，情理之中。”

“公司当年为什么不分大一点的周转房给我们用？在公司卖命十几年了，还住这又破又小的房子，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一听先生提起住房的事，戴丽不再吭声了。姐姐一家三口是她请进家门寄住的。她无法拒绝。姐姐、姐夫也没办法。她们有办法，也不会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春节的整个假期，“马自摸”先生既不外出旅游，也不走亲访友，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其它时间基本上都是在麻将桌边度过的。摸来搓去，假期一晃就从指间流逝了。他概算了一下，这个多礼拜输赢相抵，他一分钱不赢，一分钱不输，凑巧打了个平手。其实，对输赢的事他不是十分看重，他要的是那份大起大落的刺激，要的是麻将台边麻友的那种调侃，要的是能打发自己无聊空闲的那种空间……

上班了。公司今年的出口任务增加了百分之八，公司领导将任务层层分解，上下都感到压力很大。在外贸战线困难重重的今天，别说增加8个百分点，就是完成上年完成的那个数，都得拼出老命。“马自摸”先生负责皮衣的出口，虽说有固定的客户，但要在去年500万美元的基础上再增加8个百分点，他心里有天要塌下来的感觉。他所在的进出口二部经理要他在节后几天里写出完成年度出口任务的个人打算，他提了几次笔，也没写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心里一乱，就只想摸麻将！摸麻将时常要激战到深夜，没有足够的睡眠，第二天上班就无精打采，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做不成。于是，又只想摸麻将。

　　一天，当“马自摸”先生坐在进出口二部办公室又去写那久未完工的“打算”时，部门经理通知他到倪书记办公室去一趟。“我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他嘟哝了一句，起身朝倪书记办公室走去。

“小马，你来了，坐。”见“马自摸”先生无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倪书记首先热情招呼道。他一边让座，一边倒茶。“上次到你家拜年，没见到你，听说你出门了。”

“是的，摸麻将去了。我知道你今天就是为这事找我的。”

“这次你可没‘摸’准。我要你来，是有件东西要交给你”说着，倪书记从办公桌抽屉内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公司在丽山花园那套周转房的钥匙，今天交给你了——接着。”

“这……这……”“马自摸”先生做梦都想要房子，但做梦也没想到是这样得到房子。他有点不大相信眼前的事实，没敢伸手去接倪书记递来的钥匙。“倪书记，那房子不是分给你的吗？”

“公司原来是这样考虑的。拜年看到你房子是那个样子，我不想搬去住了。住了心里也不安呀。我和公司其他几个领导通过气了，这房子先安排你住。”

“那你怎么办？”

“我小舅子是个房地产开发商，置了好几套房，他答应借套房子给我暂住。”

“这……”

“别这呀那呀的，给你住你就住。现在公司效益好，我们都很快会买得起房的。”倪书记将钥匙塞进了“马自摸”先生的衣兜里。

“那……我代表全家谢您倪书记了！”说着，“马自摸”先生情不自禁地给倪书记鞠了一躬。

“别发酸劲了。”倪书记拍拍“马自摸”先生的肩膀，接着说：“那房子我看过，宽敞明亮，布局合理，你们两家人住一块都不嫌挤。”

“那是。我和戴丽一间，姐姐、姐夫一间，姐弟俩住一间，很宽松的。”

“那是自然的。你们最好这几天就搬进去，那旧房子我们还要安排一对新婚夫妇住。”

“我这就和搬家公司联系。倪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麻将以后还是少打为好，尤其不能赌博。”

“这……好吧，您说的话，我记住了。再见！”

　　回到进出口二部，“马自摸”先生先先是打了个电话到公司财会科，将拿到新居钥匙的喜讯告诉了戴丽，要戴丽和搬家公司联系；接着，踌躇满志地将年度工作打算一挥而就，交到了部门经理手中。

周末，风和日丽。在丽山花园的新居，“马自摸”先生满心喜悦地第一次在自家客厅支起了新购的自动麻将台，并破天荒地第一次和妻子、姐姐、姐夫对阵打起了麻将。这活动是他发起的，为此他“约法三章”：麻将是国粹，古老的文化不能丢弃，因此还要继续摸；多在自家摸，尽量少到外面摸；搓麻虽带彩，但不能超过当地公安部门的规定，娱乐为主。

说到做到。乔迁新居后，一连几天“马自摸”先生的手机叫个不停，多半是原来那帮麻友相邀，叫阵。有了“约法三章”，“马自摸”先生真的推掉了不少麻友的邀约，却增加了许多新的业余爱好，譬如游泳，健身，看短剧，等等。

外出摸麻将是不多了，但“马自摸”先生的绰号大家还是叫得山响。

（陶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