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馄饨几缕乡愁 文/唐甄

空无俗士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碗馄饨,几缕乡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唐甄</p><p class="ql-block">域南的一条老街深巷,藏着一家简陋、拙朴的老式澡堂。十五、六个座位,八、九个浴客,五、六平米的浅池,一屋袅袅婷婷的腾腾热气。</p><p class="ql-block">昨天,我在池里泡了半个小时。用淋濛头冲去刚在医院做B超时残留在身上的黏液。本想再下水泡泡,找找从前在故乡泡温泉的感觉,倏忽,一种久违的的饥饿感袭上心头,不断地挑逗我的味蕾。</p><p class="ql-block">我匆匆穿好衣走出澡堂,拐过巷尾,走进斜角边一家馄饨店。</p><p class="ql-block">店面逼仄,食客疏稀。一锅沸水弥漫的雾气飘移在店堂,缱绻在冬阳的稀薄弱光里。</p><p class="ql-block">馄饨端来。皮厚馅少,汤汁无味。舌尖上怎么也找不回从前的馄饨滋味。我囫囵吞嚥,以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p><p class="ql-block">怀念从前食物的滋味,大概是人老的趋同心理。二天前,我俩逛《幸福小西湖》,中午,在刚开业的一家土菜馆点了二道喜爱的家常菜;量少价昂且不说,那所谓的土菜滋味,真让我无兴举箸。心中腹议“食不甘味"而悻悻离去。</p><p class="ql-block">我踯躅在归家的巷陌。没有果腹后的愉悦,没有穿行在有古老历史和文化街巷的逸兴和好奇。因为我还在久久困惑:现在的食物,怎么吃不出从前的滋味?</p><p class="ql-block">太阳懒懒地悬掛在《报恩寺》的塔顶。我落坐在《城墙博物馆》边一张洒满阳光的靠椅。抬眼,是飘拂六百年烟尘的中华门城堡;后望,是幽幽绰姿,绵绵十里的内秦淮河。蛰虫咸默,草叶黄落,我的脉脉思绪被烈烈朔风裹挟:它越过悠长的岁月沼泽,跨过苍茫的时空荒原,寻觅故乡的沉浮人事,凝固的时光流年。</p><p class="ql-block">心随流情,身与游云。怀旧温馨。</p> <p class="ql-block">桑梓汤山名气不小,规模却不大。三横和三竖的短巷构建了小镇的脉络轮廓;在汤一巷和寺桥街交汇口的一盏路灯杆下,不管刮风下雨,炎夏寒冬,一到日薄西山的傍晚,总会出现一副馄饨担和一个清㿑、高挑的老人。久而久之,街巷路灯,馄饨担和老人,就拼凑成小镇烟火的独特风景。摊主姓史,不善言辞;做的是洗澡人的生意,卖的是地道可口的馄饨和生意人的实诚。我每每从摊前经过,常会听到“来一不碗,大个子”的亲近乡音。</p><p class="ql-block">大个子的馄饨,皮薄馅鲜,舒翘饱满,色泽亮美。骨头熬的高汤,舀上一勺,甭提多鲜。炉堂里烧的是干柴,那是从山上刨下的桩头树根。熊熊烈火青苗里冒出的是自然真气;刚洗完温泉澡的乡邻吃上一碗,顿时浑身通泰,意兴遄逸。</p><p class="ql-block">记得一亇隆冬的夜晚。多瓣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如蝶翩舞。洗完澡后的我饥肠辘辘,却囊中羞涩;在油布遮挡下的馄饨担前尴尬徘徊。大个子看出我的窘相,叫了我一声乳名,给我下了一碗馄饨,外打了一个鸡蛋。</p><p class="ql-block">碗里的虾皮伴着油星浮晃;葱花和着芫荽飘香;心里漾着别样的温暖。那碗馄饨成了我日后味蕾记忆中的“最是那碗人间煙火”……</p><p class="ql-block">闲下来的大个子还常常敲击特制的竹棒揽客。“哒哒哒"的声响在沉入梦乡的小镇,在静谧的夜空,显得分外激越、脆亮、遥远、古典……</p><p class="ql-block">美食入口,人性入心,人生入世。在漫长的岁月里,有许许多多的日子让我们难以忘怀。这一个一个难以忘怀的日子,构建我们永远温暖的精神储存。我曾试图透过被岁月淘漉的记忆,去打碎、拼接,还原一个真实的过去,一个单纯的少年自己。不为别的,就为记住乡愁。因为乡愁是美好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城堡的游人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几只飞鸟在头顶掠过,划破湛蓝的长空。我收回追忆的触角,让思绪回到眼下的现实:当下,我们不管吃一碗街边的馄饨,面条;还是品尝有地方特色的风味小吃;不管是在豪华餐馆品评美味佳肴,还是饕餮除夕的盛宴,都吃不出从前我们喜欢的那种味道。是味蕾的记忆欺骗我们?还是现代烹饪技艺的走样变异?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问题的症结是现在的食材用料天差地别。</p><p class="ql-block">传统物种从培植、衍化到至臻完美,已逾千年的演变。它早已与当地的自然、水土和风情融为一体。做出来的食品,无论香脆还是酥嫩,无论酸甜,亦或苦辛,都已成为当地人的舌尖最爱,味觉记忆中的永恒,成为我们“忘不了"的“从前味道”。可是时移世易,随着时间的变迁,食品的基因在一年年的化肥、农药、催生素、和各种添加素的侵袭、催化和改造下,已发生异化和质变。产品越来越多,产量越来越高,生长的周期越来越短,自然,那“原始的本味"也就越来越淡,直至殒灭消失……</p><p class="ql-block">我还在想,为什么上了年岁的人对“从前的味道”那么偏爱?怀念那么执著?仅仅只是舌尖和味蕾使然?表象后面的深层次导向,恰是那“从前的味道"里承载着我们的缕缕乡愁。隐现着我们归付岁月,还给山河的青春身影。有我们慈母疼儿爱女的脉脉柔情,有恒河沙数的故人往事。有家乡人对家乡的集体记忆。</p><p class="ql-block">乡愁,剪不断理还乱。是人永远走不出的影子。是文而化之的情感心结,是所有游子从未放弃的寻根意识。离乡背井的人,不管是在北方雪域,还是南国边陲;不管是在繁华闹市,还是天涯海角,大漠荒原,心中永远裝着温暖的故土,一个地域概念外的精神家园。它不只飘移在文学王国的字里行间,更时时刻刻奔突在我们血管脉搏里。</p><p class="ql-block">文学,本质上就是关于痛的文化。</p><p class="ql-block">不诗而歌,是天地间最自然最原始的筒单表白。</p><p class="ql-block">馄饨担前就是寺桥一一青石板垒叠的单孔拱桥。它数年如一日地静卧水面,忠实地厮守岁月,尽职地管控桥孔下流出的冷水热泉。它端庄、大气、典雅、飘逸。积淀时光的沧桑留痕,見证时代的更迭变迁。也呼应一侧挤挤挨挨的河房和对面郁郁苍苍的青山。</p> <p class="ql-block">地属丘陵山地的故乡,因为有了古寺桥和长流水,就有了清幽丶灵气和古韵。在人类精神故园,桥和水永远是母性最柔至的风景。将寺桥一隅,截屏、放大、定格:小桥流水,河房石阶:埠头苔痕,浣洗捣衣,活脱脱的秀外慧中的水乡格局,游子寄寓情感的归宿地。</p><p class="ql-block">可惜上世纪七二年,一场罕见的洪水把它彻底席卷。归来的游子面对一片破败的遗址废墟,只能仰天长叹,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祭奠。</p><p class="ql-block">为什么不能在旧址重建?那可是最好的角度,最佳的位置,家园山水画中最美的一笔!!!</p><p class="ql-block">我钟爱寺桥,心中还负载着一份别样的感情。桥正中,后来补刻的二个《寺桥》颜体大字,那是我爷爷的手笔。</p><p class="ql-block">爷爷出自耕读世家,涉猎众多古典群书。做得一手好文,写得一笔好字。可免忝为饱学之士。爷爷的大字,铁画银钩,灵动飘洒。墨如意化,撇捺人间。从小他就手把手地教我习练,还耳提面命我做人的道理:以诚为本,以善待人。俯仰天地,无愧无怍。还教我要树立理想,不要浑浑噩噩一生。因为那是一个有“座右铭”的时代。我从小就得沾灌,耳濡目染,获益匪浅。只是我生性愚钝且玩劣,不成大器,辜负了他一片苦心。</p><p class="ql-block">过了寺桥就是温泉。</p><p class="ql-block">故乡汤山的温泉,历史和名气已遥遥千年。太多的诗吟文载,传说和故事把她演绎得神性光照,也扑朔迷离。</p><p class="ql-block">大象至简。说到底,她只是大自然的伟力杰作。是上苍对老家人的恩赐福祉。</p><p class="ql-block">睿智的先辈乡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山脚下泉眼边盖了二所砖木结构处带小院的共公澡堂。昼夜开放,专人打扫管理,不收一分钱。盖澡堂是个人捐款,还是乡民集资?谁动议,谁拍扳决策,已无乡邦文字查证。但此普惠大众,泽披后世的功德善举,汤山人是永远感恩铭记。</p><p class="ql-block">汤山温泉,水温高,水质好(硫磺等元素含量多),储量丰沛。它离我家很近,少儿的我们常看到泉眼周遭的地缝,热气腾腾,氤氲成景,蔚为大观。</p><p class="ql-block">那时的街坊四邻,只要拎一条毛巾,就能随时尽兴地洗浴,奢侈地尽情享用。洗去汗渍污秽,洗去疲劳烦忧,洗出开心和习惯,也洗出汤山独拥的乡土洗浴文化。</p><p class="ql-block">洗澡人只要水温一低或水变浑,马上塞子一拔,温泉就哗哗流出。刹那间,腾腾热浪和淡淡琉璜味的清香,引出一池赤身露体的洗澡人的欢声浪笑。</p><p class="ql-block">我曾洗过临潼的华清池和广东从化的温泉。也在日本富士山脚下的温泉和北海道的《天然温泉》里泡过。那里的内部设施一流,外围环境绝美。尤其北海道,落地大窗外是茫茫雪原,青青群峰。天空飘着漫舞的雪花,水鸟在冰河上觅食戏嬉……,可就水温和水质而言,无法和老家温泉一比。</p><p class="ql-block">水是家乡好,月是故乡明,味是老家浓。汤山温泉,是镇乡之宝。响当当的名片。</p> <p class="ql-block">当呈汪洋之势的经济大潮触及温泉后,在名目光鲜繁杂的背后,它渐渐嬗变为可以谋利的商品。于是,新建的澡池一家比一家豪华,澡资一家比一家昂贵,水泵抽水的井一家比一家还深。免费的澡堂没了,地缝冒热气的风景没了,有的是枯水期和“温泉不夠,自来水凑"的怪异荒诞现象的出现。</p><p class="ql-block">我无意于对故乡温泉开发利用是科学合理还是盲目无序,甚至糟塌的说三道四。只是对她的尴尬窘迫感到惊愕、茫然和忧伤。我仿佛听到来自大地深处的求告、呻吟和哭泣。</p><p class="ql-block">无容讳言,在自然界中,我们从来没有把一群鸟,一棵树,一泓泉上升到生命高度加以尊重。在所有的生命中,人类是最不懂事的孩子。</p><p class="ql-block">天浩阔,地苍茫,感恩大自然给了汤山人的圣水。它象是母亲的乳汁,一种流动的深情,生活中没有被剥夺的一点奇妙。她早已融进汤山人的血液,渗透每一个细胞。</p><p class="ql-block">向生命鞠躬,向温泉致敬!</p><p class="ql-block">在我记忆的一角,一直存留着一件与温泉有关的往事碎片。</p><p class="ql-block">一个初冬的夜晚,故乡迎来入冬后的笫一场瑞雪。我在家批完学生最后一本作文,时已子夜。我拿了条毛巾,踩着吱吱作响的厚雪,向咫尺之近的澡堂走去。</p><p class="ql-block">推开门,偌大的空间寥静疹人。仔细看,长椅边角,蜷缩着一位老人,脚下放着二箩筐蔬菜。显然是四乡八村来趕早市的卖菜人。</p><p class="ql-block">我洗完澡后老人问我“水烫吗?”,我应声“正好。您没洗?"。他嗫嚅道“没带毛巾"。我随手把毛巾递给他“慢慢洗,我不急。等您”。老人洗完澡,脸上红逢逢地告谢我,他姓成,家在尚庄村。并从箩筐里拿出一捆矮脚黄(青菜)执意地要送我,我也执意地婉言推拒。</p><p class="ql-block">翌年,冬初。我帶七七届高中毕业的同学入住北尚庄支农,未曾想一个女生小组正住在老人家里。老人认出我后还言及那事。以后常给我煮鸡蛋和送刚从地窖挖出的山芋。</p><p class="ql-block">一个月夜,我带男同学在谷场突击脱粒。雪野下的月光更冽更冷,山谷里的风更野更烈。我感冒发烧,回到住地。老人给我端来一瓷缸姜汤和一盒《感冒灵》。</p><p class="ql-block">人生何处不相逢,聚散离合皆因缘。</p><p class="ql-block">我怀念泅渡我青春少年的故乡小镇。古老的大地封存我太多的记忆。有几多温暖,也有几许寒意。</p><p class="ql-block">紫燕回巢,白鹭归野。早些日我返还乡里。没有古诗里所说的“情怯”,草芥一个,潦草一生,更谈不上衣锦。没有携负家国往事之感和曲觞流水之情。只是简简单单地完成一次情感的释放。</p><p class="ql-block">从上街头走到下街尾。从生生地到受启蒙的幼稚园。面对旧山旧水,老街老坊;面对陌生的变幻和熟悉的过往;面对水远山长的田园野趣和还未褪尽的农耕气息,深深感受到人世无常,乡情可亲。深深感受到乡野的辽阔力量和人世轮回。感受到岁月的滋滋拔节和红尘外的大爱大信。</p><p class="ql-block">感时兴怀,是生命的旋律。(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