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六十七

龙泉谣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六十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岁亮对秦阳县城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每年春节会去一趟县城,给舅大拜年,陌生是因为这次去县城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由于早晨的雾太大,他分辨不清西关中学在县城的什么方向。坐在西关中学四楼的教室里,他硬着头皮答完了所有题目。刚开始他为能参加全县数学竞赛而沾沾自喜,后来却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满是自惭形秽。每一道题目他都么有见过,别说参加地区比赛了,就是在全县能拿到名次都么有希望。尤其让他感到自卑的是,九道河中学与西关中学相比,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九道河中学只有一座两层高的单面楼,还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教室全是砖混结构的大安间房。西关中学里全是高低不一的楼房,这儿就像一座迷宫。出了考场,带队的李老师领着同学们去汽车站,范李悄悄地问岁亮,咋样?岁亮摇摇头。李老师看大家闷闷的,他笑着说,么啥,就全当一次练兵。岁亮抬头看李老师,李老师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炯炯的闪着光,一口整齐的牙齿白的像雪。回到家里,春梅问他考的咋样?他说题太难了,么戏。春梅说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竞赛木,也是提高学习兴趣的方法,只要不影响中考就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连三场大雪一直下到了腊月初十,春梅还没有开始准备过年的新衣服,孩子们便放了寒假。东亮回到家拉着个脸,把自行车朝院子里一撑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阿黄摇着尾巴跟着进去,又被赶了出来,到了吃饭的时候,他才起来。吃过饭,东亮进了后院给牛拌草。春梅本来想让东亮去生茂爷窑上拉些给牛跟羊垫圈的干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爱干啥就干啥,管他哩。春梅搁下饭碗坐在灶火里不想动弹,她看着灶洞里正在逐渐熄灭的柴火发呆。岁亮系了围裙刷锅,刷完锅,他对母亲说,妈,你到炕上歇个子去,我烧水给猪烫食呀。岁亮连叫两遍,春梅才回过神来说,你给我把胶布跟光光油拿来,我来烧锅。春梅把胶布放到灶洞里烤了烤,撕下几绺贴到手背上的裂子上,然后又给红肿的双手上涂了光光油,最后把手伸进灶洞里烤。烤了一会,感觉舒服多了,她开始给灶洞里塞玉米杆,拉动风箱烧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四和西亮前后脚进了门,老四把包裹放在宝庭底下,进了后院。歌子正和爨爨们踢毽子,一见父亲回来,扔了毽子就朝回跑。老四把牛羊、磨面机、榨花机、弹花柜挨个看了一遍,来到灶房问春梅,啥都好着么?春梅抬头看了一眼老四说,好着哩,吃啥呀?随便。乃我给你包饺子?行木。春梅从案板下土堆里拔出一根白萝卜开始刮,她又让岁亮去后院拔葱。一只白母鸡乍着毛,“咕咕”叫着进了灶房,春梅一看鸡不是下蛋,而是罩窝,便把鸡轰出了灶房。阵么早就罩窝呀,去去去。老四从后院出来在宝庭底下还么有坐稳,忙娃哥就抄抄着手推开前门进来了,他“嘿嘿”笑着问道,四叔,啥时候回来的?刚回来。乃你再去西安把我引上?行木。春梅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她头也么抬地问道,忙娃,你弄啥呀?忙娃哥答道,四婶,煨面呀木。春梅缓缓站起身说,往后头走。老四说,你给咱做饭先,让我去。春梅听老四这么一说,又坐下来继续刮萝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西亮一到家把背包朝门道里的小桌子上一扔,便领着阿黄向东头场畔跑。他一身藏蓝色牛仔衣裤,脚上一双白运动鞋,跑起来就像一团蓝色火焰。天空灰蒙蒙的,一股西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三层积雪叠压在一起,给原野穿上了厚重洁白的冬日盛装,手腕粗细的苹果树被积雪覆盖,露出一拶多高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雪一踩一尺深的坑,“咯吱咯吱”作响。西亮领着阿黄从苹果地西头向东头跑了一小半就跑不动了,鞋子里灌满了雪,他索性站在雪地里向四周看。阿黄也累得“哈哈”地吐舌头,吐出的热气包住了嘴巴。此刻的北山是一位白盔白甲的武士,默默伫立在那儿,一群四处觅食的鸟雀从树林里飞出,落进冰雪覆盖下的麦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西亮看了一会雪景,便转身朝回走。傍晚时分的山村,人们开始烧炕,缕缕烟气从各家各户屋顶的烟囱里冒出来,朝四下里飘散,给整个村子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路过杨老师家门口时,中文披着棉袄站在门口问西亮,啥时候回来的?西亮答道,刚回来。一时来谝哦。么麻搭。存叔圪蹴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西亮问,存叔,吃了么?存叔抬起头笑笑说,吃了。回到家里,西亮又向后院走,路过灶房时,春梅喊住他问道,弄啥去来?西亮说,在地里转了一下。你跟你大哥拉些干土去。行木。拉了三架子车土,东亮让西亮歇着,他来给牛垫圈。西亮进了灶房,一连“哐哐”地咳嗽了好几声。春梅说,让你穿厚些就是不听,先喝点蜂蜜水去,吃了饭,再去寻一下王大夫。西亮说,么事,你看我结实着哩,抗个子就过去了。说着话他就练开了拳。岁亮边烧锅边问,二哥,你是从阿搭学的?西亮说,体育老师教的。这是啥拳么?少林十八式,对了,妈,我大哥咋了?看着不太高兴。岁亮抢先说道,燕燕姐嫁人了。哦。春梅回过头剜了一眼岁亮,话多的很,水煎了么?岁亮说,快了。春梅说,西亮,饭马上就对了,叫你伯吃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毕饭,春梅给西亮寻来了棉衣棉裤和棉鞋,西亮一件都么穿,他自己找来了宁夏岁姨婆给的棉大衣披在身上出了门。东亮从后院出来对春梅说,我明个想回寺背后哩。春梅说,行木。她从柜里翻出来一块灰色的布料说,先把这一截料子拿上,让你姑妈给你婆做一件罩衣,过几天我跟你伯上三岔口办年货呀,到时候再给你婆拿过年的东西。打发走了忙娃哥,老四看么有人来磨面,他关了灯,进了前院。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西游记》,岁亮把蜂窝煤炉子提进了房间,一家人围着炉子看电视,歌子边看边回头问道,花果山在阿搭哩?东亮说,东胜神洲。歌子说,东胜神洲在阿搭?东亮一时不知道咋回答。岁亮说,有人说花果山就在咱北边崇俭县的喔山上。东亮说,胡说,咱这搭阿搭来喔么多水哩?听说花果山拍摄地在江苏连云港。春梅说,喔是神话传说,阿搭有花果山哩木?!岁亮,给你伯舀水去,走了阵么长时间了,把头洗个子。老四说,我住的地方能洗。春梅说,我都不知道你了先,把手和脚都洗个子。岁亮出去打水,春梅问老四道,过了年还去不?老四说,我跟军军干的是包工活,年前刚干完一个工地,过完年去不去还得等军军的话。挣了多少?四百多。喔么多?!其他人拿的是月工资,军军给我开的是提成。钱哩?在柜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里人正说着话,西亮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股冷风跟了进来,老四不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春梅问道,么说咋了?西亮说,感冒了。春梅起身去给西亮倒开水。很快,一集《西游记》演完了,歌子还在调着台想看其他节目。春梅说,把电视关了,么看你爸刚回来,人都乏成啥了?明个再看。岁亮,你去把你房子的炕烧了,再给你大哥把炕也烧一下。岁亮说,我的炕都烧过了。东亮说,我自己去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了父母房间,东亮去烧自己房间的炕,西亮和岁亮进了自己的房间,歌子从父母房间里溜出来,跟在二哥身后进了房间,阿黄也摇着尾巴跟了进来。岁亮边铺炕边说,二哥,毛老师还问你回来了木。西亮说,我明个就去看他。岁亮说,你么给我带书?带了,《灯芯绒上的舞蹈》。西亮说着话就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书,这是北大出的一本诗集,有“北大三剑客”的作品。北大三剑客都是谁么?海子、西川、骆一禾。我们学校成立了文学社,我是社长。歌子说,二哥,你厉害的很木,你给我带啥东西了?西亮说,发卡。铺完被子,岁亮迫不及待地打开《灯芯绒上的舞蹈》来看,看了署名海子的一首诗《亚洲铜》,他有些看不懂,他问道,二哥,还有啥书哩?西亮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红发卡递给歌子,又取出一本书说,还有《故事会》。歌子把发卡戴到头上说,发卡好看不?西亮看了一眼歌子说,歌子戴上红发卡就是漂亮。岁亮问,亚洲铜是个啥意思么?西亮说,我就知道你么看懂,亚洲铜,象征着中国,中国是青铜器之乡木。岁亮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梅等老四洗完脚,把水端出去倒掉,又打了一盆水掺了热水洗了脸和脚。老四上了炕钻进了被窝,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屋里就是舒服。春梅上了炕把一条装了一半的棉裤取开,继续给里边装棉花。老四翻了个身说,明个再弄喔先,咱睡吧。春梅知道老四想弄啥,她有点不情不愿地说,你睡你的先,娃还没睡哩,我给你把棉裤装个子再睡。老四听春梅这么一说,只好无奈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窝。不大功夫,他就发出了“呼呼噜噜”响亮的鼾声。春梅把棉裤装好缝上,又把棉裤叠整齐,用枕头压住才关了灯,躺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