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蛇年春晚，王菲以一曲《世界赠予我的》打动了无数人。但很少有人记得为王菲报幕的那个人，他就是外卖员兼诗人王计兵。</p> <p class="ql-block">看到王计兵在春晚亮相，由衷地为他高兴。第一次听说并看见他，还是在“东方甄选”的直播间，他为销售自己的两本诗集，接受董宇辉和俞敏洪的采访。那是2023年5月14号。很显然，那时他还不习惯在那么大的平台上讲话，很紧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控制我的心跳”，是幽默，也是大实话。那天宇辉的状态不是很好，向来侃侃而谈的他，一开始也出现了片刻的尴尬气氛。王不懂营销也不擅言谈，但一聊到他的诗歌创作，他的文学之路时，他整个人开始放光，语言也随之生动，形象。从他的娓娓道来中，我们了解到他生活的艰辛，也了解到他对文学的挚爱和坚持。正如他在春晚上所说：“诗是我命里的一颗糖”，有了它，再难的生活也都不算辛苦。</p> <p class="ql-block">王计兵生于苏北农村，初中毕业后去武校习武三年，18岁（1988年）跟当地的农民工一起去沈阳打工。下工后，别的工友打牌打麻将，他就去街边的地摊书上免费看小说。地摊上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居多，他经常看得如醉如痴。但好多时候书看到一半，第二天再去时，书已经被别人买走或租去。于是他开始试着续写那些小说。这是他写作的启蒙。这点跟马伯庸很像。</p> <p class="ql-block">1991年王计兵回乡跟父亲一起淘沙，那是个极其辛苦的活，每天要在水里泡十几个小时，皮肤泡得很软，再被沙粒不断摩擦，晚上睡觉时脚和腿一粘着床就火烧火燎地痛。他在诗里写到，那段时间他的枕头是用来枕脚的。淘的沙被建筑公司买去，淘一天也就挣几块钱。</p> <p class="ql-block">即便是那么贫穷和艰苦的日子，他还是把省下来的钱买旧书看。1991年他的一篇短篇小说“小车进村”发表在河南的《百花园》杂志上。那个年代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的门槛是很高的（就连莫言和余华都遭受过很多次退稿），况且《百花园》还是个很大的杂志。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他陆续在全国不同杂志上发表了10余篇小说。</p> <p class="ql-block">1992年王计兵蒙生了写一部长篇小说的念头。他对创作到了痴迷的程度。为了体验小说的主人公失去父母的感觉，他穿一身白衣，象征披麻戴孝，在村里行走。父亲一气之下烧了他20多万字的手稿，禁止他再写任何东西。村民们也认为他魔怔了，不务正业。</p> <p class="ql-block">后来他娶妻生子，带着妻儿辗转全国各地，做过建筑工，拣过破烂，摆过地摊，开过杂货店，…，2019年又开始干外卖贴补家用。</p> <p class="ql-block">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中，他说，文学一直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他有空就写，写他所见所感，写在废纸上，写在边角料上，写在旧报纸的边沿上，然后丢弃，不留底稿。他有时会把写的故事念给自己听一遍，然后焚掉。写作不被家人理解和接受，写作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p> <p class="ql-block">2009年他家买了一台电脑，他就在QQ空间写，而且那里还可以存根留底。他打字慢，就尽量精炼自己的词句。一天一个网友说，“你的诗要分行”，于是帮他分行断句，他才知道原来这就叫“现代诗”。</p> <p class="ql-block">他在网上写了4000多首诗，很受欢迎，但家里人并不知道。2017年徐州作家协会要吸纳他为会员，电话打到家里，他父亲正好在旁边。知道此事后，父亲沉默良久，愧歉地说，“我耽搁了你这么多年”。</p> <p class="ql-block">他其实是被贫穷耽搁了。</p> <p class="ql-block">2019年有一次送外卖，客户把地址发错，害得他爬了三次6层楼才送到，超了时，还被客户骂“这么大年纪，还送什么外卖，蠢”。他把无限的委屈，化做了一首诗 《赶时间的人》：</p><p class="ql-block">“<i>从空气里赶出风 / 从风里赶出刀子/ 从骨头里赶出火 / 从火里赶出水</i></p><p class="ql-block"><i>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 / 只有一站和下一站 / 世界是一个地名 / 王庄村也是</i></p><p class="ql-block"><i>每天我都能遇到 / 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 / 用双脚锤击大地 / 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i></p> <p class="ql-block">这首诗一经发布，在网上广为流传，很快便有了2000多万的阅读量。</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很典型的王计兵的诗，文字里有画面，有力度，又很传神。读这首诗，你能感受到外卖员在寒风中风驰电掣地，分秒必争，火急火燎地要把一单单外卖及时送到的紧迫感，那种辛苦和用力的程度。（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来回跑6楼又跑得浑身冒汗，一单单抢，一单单送，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锤炼，浴火重生）</p> <p class="ql-block">他的诗唯独没有抱怨，没有愤恨，没有戾气。有的是善良，理解，和无能为力的愧疚。最近在“微信读书”上把他的两本诗集《赶时间的人》和《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好好读了一遍，他写家人的，写母亲，写妻子的诗，让我多次泪流到不能自禁。他没用华丽的文字，用的是最朴实，最本真的感情在写，所以最打动人。</p> <p class="ql-block">摘录两首他的诗，一首《三八节，给母亲打电话》，另一首《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写给他妻子的。</p><p class="ql-block"><b>三八节，给母亲打电话</b></p><p class="ql-block">“<i>这一天让所有的女性放光 / 女儿收到男朋友的红包 / 一面炫耀，一面怂恿我 / 拨打母亲的电话</i></p><p class="ql-block"><i>七十多岁的母亲在乡下 / 虽然女儿反复说明 / 母亲还是不明白 </i></p><p class="ql-block"><i>既不是我们兄弟三人 / 和一帮孩子们的生日 / 也不是二十四节气 / 平白无故过什么节</i></p><p class="ql-block"><i>想想也是的，母亲 / 童年时 / 您就不是女儿是孤儿 / 青年时我的父亲身负重伤 / 母亲，您不是媳妇是劳力 / 五十四岁中风偏瘫 / 母亲，您不是女人是病人 </i></p><p class="ql-block"><i>此后的岁月进入风烛残年 / 这一生除了身体，母亲啊 / 您竟和女性毫无关系</i></p><p class="ql-block"><i>我有些懊恼 / 不该听从女儿的蛊惑 / 在这女性天堂般的日子 / 拨打了通往地狱的电话</i></p><p class="ql-block"><i>可我还是忍住了泪水 / 对着话筒说了句 / 节日快乐</i>”</p> <p class="ql-block"><b>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b></p><p class="ql-block"><i>“邻居送来的旧沙发 / 让妻子兴高采烈 / 她一面手舞足蹈地计划着 / 给沙发搭配一个恰当的茶几 / 一面用一本一本的书垫住 / 一条断掉的沙发腿</i></p><p class="ql-block"><i>我在卫生间，用清水洗了脸 / 换成一张崭新的笑容走出来</i></p><p class="ql-block"><i>一直以来 / 我不停地流汗 / 不停地用体力榨出生命的水分 / 仍不能让生活变得更纯粹</i></p><p class="ql-block"><i>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 爱着爱我的人 / 快三十年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 如何在爱人面前热泪盈眶</i></p><p class="ql-block"><i>只能像钟摆一样 / 让爱在爱里就像时间在时间里 / 自然而然，滴滴嗒嗒”</i></p> <p class="ql-block">这两首诗，戳中了我的泪腺。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把所有的情感都放在心上，流入诗里。</p> <p class="ql-block">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上天终于开了眼，把光环照在这位才气横溢的草根身上。他是块璞玉，终究会光芒万丈。他跟我无关，但我特别欣慰看到这种人出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