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乡愁］水滑肉烫豌豆尖

一抹苍痕

作者:一抹苍痕

美篇号:22267641

图片/音乐:取自网络致敬作者

一个转身，年味成了未拆封的思念。春天，随着稀疏的爆竹声悄悄如约醒来。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1099年，贬至海南的苏东坡，在立春那天起了个大早，误把桃花当肉红，思念起北方的漫天飞雪。

今年的立春中午，老伴煮了一碗酥肉豌豆尖汤，勾起了我味蕾的乡愁。从中山辗转到成都，我咀嚼了三十多年的异乡繁华，心里却始终有一种对故乡的无形牵挂，舌尖上常常跳动着水滑肉烫豌豆尖的美味。

儿时家乡的初春，漫山遍野弥漫着晨雾，湿润的空气里裹挟着泥土与草的芬芳。浓雾散去，坡地上的麦苗、豌豆苗绿油油的。沟边弯弯的田里，油菜、胡豆已开始花蕾绽放。老农戴笠披蓑，在田坎上锄草。麻柳树下的黄牛不时地扬起头，伸直脖子哞哞地叫唤，像在诉说春天的故事。

在这乍暖还寒、细雨绵绵、芳草菲菲的时节，我没见过“春牛春杖”。记忆最深的是青黄不接时的饥饿，像苏东坡一样想吃红烧肉。但那时吃肉是一件很难的事，讨厌了一冬的红薯，通过母亲的手变成了我们春天的主食和美食。红薯渣做的窝窝头，萝卜白菜牛皮菜，清得如米汤一样的玉米糊，是我们整个春天的主食。只有十来天才能吃上一餐的水滑肉烫豌豆尖，是我们唯一心心念念的佳肴。

只要我们看见母亲取出了一小块肉，或者某天见到父亲买回一小块肉，我们能为此开心两三天。母亲为了我们能饱餐一顿，她把肉切成肉丁放入搪瓷盆，撒入花椒粉、辣椒面、姜蒜泥、葱白、盐，滴入少许白酒，搅拌均匀腌制在盆里。在另一个盆里倒入一水瓢开水，去睡房的木柜子里取出红薯粉，加些粉在凉过两分钟的开水盆里搅成浆糊，再加粉在浆糊里，打入两三个鸡蛋，掺适量冷水，搅拌成偏干的糊状，再把腌制的肉丁倒入拌匀，就可以煮水滑肉了。

煮水滑肉时，大铁锅里加入宽水，而且不允许我们烧火，只有父亲才能与母亲达成默契。水滚开后立即歇火，让水保持微沸冒小泡状态，母亲就抓起拌料在手上团几团，一个一个落入锅里。这状态要保持到盆里的料全部下锅，中途父亲会用锅铲沿着锅边下去，时不时的轻轻地推动几下。

我们围着灶台定身站着，咽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水滑肉。锅里的水泡渐渐冒得更大，水滑肉开始浮在水面，我们跺着脚兴奋地叫着，漂起来了，漂起来了！母亲笑了，父亲也笑了。

滑肉漂起来，还要煮会才能熟透，这几分钟让我们等得特别漫长。直到父亲喊着，把豌豆尖端来，母亲开始往盆里舀滑肉，我们的心才平静了下来。豌豆尖下锅只需三秒钟，我们居然也在三秒钟内抓好了碗筷。

母亲温柔地笑着，给我们一个碗一个碗地装上水滑肉。老三的手没有我和老二的伸得长，但母亲拐个弯也要先装到老三的碗中。一边笑一边吼，慢点吃，慢点吃，好烫哦！老三不信邪，满满一口咬去后立马松口，眯着眼，吐着舌头哇哇大叫，好烫呀。我们望着他的样子哈哈大笑。

水滑肉是我们一家人的最爱，因为我们吃肉都不太厉害。这在当时算是幸事。因为肉太少，滑肉的粉糊得干点多点才行。这样做的滑肉并不很爽滑，口感比较绵实，吃到肉丁不腻口。时不时嚼到点姜粒、花椒、葱白或辣椒，麻辣鲜香的味道就在舌齿间不断地循环着，再吃上一口鲜嫩清香的豌豆尖，喝一口热汤，口腔里就溢满了特有的复合香气，身子也慢慢的暖和了起来。

很多时候，母亲还会将萝卜丝用盐腌制出水，晾至六成干加进滑肉里面，如此一来，水滑肉就又多了一种甘甜的味道。

八十年代包产到户以后，粮食产量成倍增长。整个冬天，母亲隔三差五就在推着石磨磨红薯粉。新鲜的猪肉，已经能随时上街买到了。从此母亲做的水滑肉更加爽滑可口，不会出现粉多肉少的情况，更不会加入萝卜丝。

水滑肉烫豌豆尖这道菜里，融合了冬天和初春的味道，有浓郁麻辣爽滑的肉香，也有豌豆尖的鲜嫩清香，更蕴藏着母亲对我们深深的爱。这道川渝家常菜，温暖了我们很长一段岁月。

九十年代初，我从农村走进了城市。从一座城飘泊到了另一座城，再也没吃到过儿时那种爽滑鲜香的水滑肉烫豌豆尖。我坐在街边小酒馆的门口，舌尖上依然跳动着那熟悉的水滑肉烫豌豆尖的味道。

立春的夜晚，我在电话里对母亲说，我好怀念您做的水滑肉啊。我买的豌豆尖没有清香味，我做的水滑肉没您做的好吃……母亲在电话里笑着说，以前没啥吃的什么都好吃。现在食材不一样了，机器打的粉就没石磨磨的粉好吃。可惜我已推不动石磨了……

跟母亲结束通话，我沉默良久。母亲已经年迈，我依然远在它乡。思念无期，我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了母亲推磨磨粉的身影，浮现出了父亲担着红薯回家的身影，浮现出了母亲给我们做水滑肉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