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昨天，（二）苦难

珊石

　　有一天，大姐带我到石潭对河，我的老家--祖母家。（距我家约十里），这时才知道我还有祖母，还有五个叔叔，一个姑母在老家。

我第一次到祖母家应是快乐事，由于贫苦的折磨，祖母是愁容满面，看到孙儿，孙女去看她，我们喊她“娭毑”，她还是亲热了一番。

　　从祖母家回来之后，我有时伏在母亲的怀里，有时抱着母亲的腿，有时坐在母亲身边学做针线活，无数次问母亲，问我们家的过去，母亲今天说一点，明天说一点，流着泪回忆着她的往事：

　　母亲的娘家住湘潭县文家滩，母亲还没出生，外祖父就得急病去世了。

因家庭生活无着落，母亲出生不久就由外祖母带着四处讨米。

　　一岁时，外祖母改嫁到李家，母亲因无人照顾，只好由外婆带到李家，人家说我母亲是“吃了松山，吃栗山”的。

外祖母嫁到李家，虽有饭吃，但母女两人经常挨继外祖父的打，过着苦难的生活。

　　母亲在李家住了八年，九岁时回到张家，住在伯伯，叔叔家。虽然看得起一些，但没有饭吃，吃稀饭，每餐也只能吃一碗，想吃二碗就没有了，日子同样不好过，经常挨饿。

　　叔叔伯伯决定将我母亲嫁给姑姑（我的祖母）做童养媳。

这时祖母给我母亲半斤麻。

10岁的母亲将半斤麻纺成六个线团出卖后，又买麻来纺，纺成线又出卖，又买麻来纺，翻来覆去，母亲做成了一床帐子和一身衣服，作为出嫁的唯一嫁妆。

　　我父亲比母亲大五岁，父亲十六岁时和堂叔一道到湘乡县城，湘益烟厂当学徒去了。

　　母亲到王家，同样是没饭吃，要讨米。

后来母亲到刘家湾扯头发，扯砣子，每年铜圆八百文，早上去，晚上回来，还帮别人洗衣服，来维持生活。

　　母亲年满十六岁，生下我大哥。大哥刚满两个月，祖母便要我母亲到湘潭城里给人当奶妈，既给家里减少一个吃饭的，每月还可以赚点钱回家。

哥哥在家没有奶吃，越长越瘦，瘦得不成人样，父亲从湘乡回来，眼见大哥快要饿死，非常着急，便把我母亲接了回来。

　　父亲在烟厂当学徒两年，因身体吃不消，特别是闻到烟叶的气味时，咳嗽难受，终于被辞退了。

　　回来后在本地地主朱大哈家做长工，煮茶饭一年多，当时工钱是十二担谷；

后来到湘潭鱼行煮茶饭多年。

因父亲不在家，母亲在家经常受欺负。

　　母亲20岁时生下了我大姐，祖母看不起女孩，大姐生下没几天，祖母说自己都没饭吃，会帯不活，要把姐姐送人。

是祖公公坚决不同意将女孩送人，说王家男孩多，女孩是宝贝，要好好养大成人，才没送出去。

　　我父亲是家中老大，有六兄弟，父亲读过四年多私塾，在兄弟中，文化最高。但他身体不健壮，有气管炎，疝气。16岁到烟厂当学徒，他只学两年就因受不了烟气的嗆而离开了，离开后，给有钱人家做长工，短工，养家糊口。

　　大哥五岁时，只有我父亲已结婚，且有两个孩子，兄弟认为我父亲负担重，逼我父亲分家。

当时祖母只给我父亲分了一口缺了一大块的破锅子，分得半截猪栏屋，三口砖打了一个灶。

叔祖母借给我家两升米，堂叔祖母送给我妈一把稻草，一对油盐墵罐。邻居篾匠师傅给人做工时，削了四双筷子给我家。

我父母就这样才成立了新的家庭。

　　分家后，我们一家搬到了离外祖父家不远的石槽门。

后听到通湖桥水圳那里要人守水坝，一年有六担谷，又可以磨豆腐，又有地方住，就举家迁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听着妈妈的回忆，我有时也跟着哭，妈妈过去多么苦啊。

　　1930年时，我父亲五兄弟，一个妹妹，农村家里无田，又无职业，在家总是吵架，常常在外流浪。都不供养我祖母和满姑。

这时祖母叫父亲将我们一家搬到她那儿，和她住一起，她还是想靠大儿子养她。

　　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决定搬到石潭对河老屋塘和老娘住一起。

但住到一起后，只有父亲一人在外打工，五个叔叔一文钱都赚不回，吃饭的人空前多了，从此饿肚子的生活又开始了。

父亲在外赚不到多少钱，也时常不回来，一家七八口人没饭吃，只好一伙都外出讨米。

　　同去讨米的有祖母，母亲，姐姐，姑姑，婶婶。

我母亲顾忌着父亲的面子，怕被人瞧不起，尽量去远的地方，不认识的人家不会笑我们。

为了防止恶狗伤人，尽量沿墙根走，心肠好的人家开饭，帮我们赶狗；心肠不好的，用调羹尖挑一点，就赶我们走，甚至关门让狗咬我们。

　　天黑了，找歇宿处，尽量找茅草屋的人家，有热情留宿的，用稻草摊开到侧屋地上睡；有的留我们睡屋檐边，用稻草垫地；不好的人家赶我们走。

有时我们就在荒山野坑边过夜，风餐露宿。清早起来再去讨。

祖母，母亲的脚都是小脚，只能慢慢走。远的地方有时三四天才能回来。

皓月当空若昼明，

朦胧夜雾锁千峰，

汤鸡禾下歌如泣，

犹诉农民疾苦声。

　　有时近的地方也去，如附近的盛家大屋，木架屋场，沙塘子的人都熟，知道我们家遭大火都很热情，送饭一大碗，两大碗。他们帮着赶狗，怕伤害我们。近有近的好处。

儿时走过的地方，至今仍记得。富人的眼色，善的，恶的，至今记得清楚，如昨日事。

　　那时我们家喂了一个狗，全身亮亮的黄毛，很漂亮。专门抓野物，抓狐狸猫。

厨房灶上方挂了一些肉，留着过年吃的。一次掉下来了，它看到一只猫进来，他就紧盯着猫，看到猫去叼，它就咬猫，不准猫吃自己家的肉。

它忠于主人，喂了十多年，后来我读书去了，不知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