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回老家

一壶老酒

怕回老家，

尽管曾千百次地呼唤它。

见证了威煤历史的秀峰桥，

忍受着登峰造极后的世风日下。

传奇的石关门，

那盏山尖的灯，那片出岫的云，

是能在乡愁中，读出梦幻和魔力的童话。

儿时须仰视才能见顶的东山坡，

一转身就变矮了。

流转年轮的雨水，

冲走了“淘河炭”的矿砂。

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

洗涤着黄荆沟风尘仆仆的年华。

河岸，矿山女豪爽的玩笑声，

荡开了捶衣棒抡起的水花。

沟头倾斜的马路上，曾日夜穿梭：

挂着拖斗、沉重喘息的汽车；

被甩在空中的鞭子、惊得四蹄打滑的骡马。

哦，威煤—黄荆沟，

如今铅华洗尽，它老了。

眼前的一片萧条，

吞噬了它昔日的三千繁华。

怕回老家，

怕看到被布谷鸟催得喷薄的朝霞。

小火车呼啸着穿过小镇，小镇醒了。

喝完娘熬的红苕玉米糊，

背上补了疤还担心铅笔漏出的书包，

上学路上，迎着洒满欢乐的朝霞。

半部水车，转动日月星辰；

一头老牛，耕耘春秋冬夏。

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

身后是雨露滋润的朝霞。

八九点钟的朝霞哦，是希望，

希望催人迈开不屈不挠的步伐。

那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我离开家。

山后、布谷正叫，

门前、满天朝霞。

怕回老家，

怕看见那一道四季分明的山崖。

和煦的春风，

吹绿了黄葛树，吹红了杜鹃花。

袅袅炊烟牵着风，吻着树，

妖妖娆娆，晕得蜂蝶忘了采啥。

悬崖边葱茏的三月泡儿，

又甜又红又大。

招惹来一拨拨馋嘴崽儿，

每天亲侯它。

屋后那尊突兀的危石，

佛一般挺拔。

无论夏日火灾连连，还是山洪频发，

它都慈悲为怀，

护佑着脚下这户耕读人家。

秋风带色，层林尽染，山崖黄了。

可怜那时的人啊，疲于生计，

只叹息这“无边落木萧萧下”，

无心赏它“霜叶红于二月花”。

冬天的山崖上，

生灵都经历着霜欺雪压。

叼走了我们好多只小鸡的老鹰，

躲进岩缝挣扎。

猫头鹰半夜的啼饥号寒，

让梦中人也骇然一身鸡皮疙瘩。

寒风在涯壁上撞击，

冰凌在屋檐下倒挂。

不招人待见的冬季哟，

除了对年的热盼，

其余都被冰封啦。

当年告别山崖曾庆幸：

终于离开了它！

淋透江湖夜雨后才明白，

它是保佑我一生平安的菩萨。

怕回老家，

怕看见那一树洁白芬芳的樱花。

草丛中，一株刚刚破土的樱桃树芽。

一双小手，一颗童心，

把它在门前的台地上栽下。

给它浇水，给它捉虫，

眼巴巴地看着它一天天长大。

正月盼它发芽，

二月盼它开花，

三月盼它结果哟，

一个春季都在为它欢欣，为它牵挂。

如今，它枯萎了。

那洁白的花，那鲜红的果，

成了我心上的疤。

怕回老家，

怕看见倦鸟归林时的夕阳西下。

渐渐朦胧的远山，闪烁金色的晚霞。

威煤的广播中，

李铁梅正悲愤地唱着“粉身碎骨不交密电码”。

打麦场上的连盖声，

依然此起彼伏，噼噼啪啪；

风车忙碌着，

把糟粕除去，精华留下。

背着青草的二黑子，

牵起牛优哉游哉地走出山洼。

煮夜饭的幺嫂，

跳进自留地，抱回一个大南瓜。

半山腰的茅屋前，

五娘收了竹竿上的衣服，

又数点回笼鸡鸭；

五爷过足了烟瘾，

才颗粒归仓地收拾晒坝。

老家傍晚的景物哦，

虽然平凡，甚至土得掉渣，

但却是我眼中，

一幅百看不厌的山水画。

怕回老家，

尽管曾千百次地梦见它。

回家的那条小路，

荒芜的叫人心如针扎。

近乡情更怯，

怕勾起烟雨平生的苦辣。

客从何处来，

问出我白发凋零的尴尬。

看看左邻右舍，

聊聊种瓜得瓜。

一声亲切的乳名哦，

喊得我满眼泪花。

路边那口老井诉说着冷清，

当年排队挑水的小伙伴都去了哪？

坎下那棵曾经葱郁的冰籽儿树，

而今只在我心上结果，梦里开花。

肃立在爹娘的坟前，

清风如泣，桐花如雨，思绪如麻。

被他们托在肩上的时光恍如昨日，

人生短暂，真的只是一刹那。

哦，怕回老家。

却又时常心心念念：

走，回一趟老家。

二零二五年二月十日

蓝色御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