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儿时新年走人家

彭秀福

新年伊始，又想起了儿时新年走人家的往事。年幼时，期盼过年，盼望走人家，并且每年必不可少。因为新年走人家，亲戚要给予小孩压岁钱。由此，走人家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走人家，是川渝地区的一种方言，又是我地的习俗，也是逢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到亲友家做客的一种社交活动，更是一种拜年的文化传承和亲戚之间情感联系的体现。新年走人家，即是去拜年。通常是逢双日子出行，大家图个吉利。

我的外公外婆，在我未出生之前就去世了。不知何时起，爸妈在乡场上开裁缝店，结识了一个孤寡老人。因为她去世的丈夫与妈妈同姓，因而妈妈认她为婶娘，我自然而然就叫她“嘎婆”（方言，外婆的意思）。自从记事起，每逢过年，妈妈就会轮流带着我们四姐弟去嘎婆家走人家。

记得我七岁那年的大年初四，吃过早饭，妈妈对我说，要带我去嘎婆家走人家。我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暗自欣喜，因为新年出门去拜年，就会得到亲戚给予的压岁钱。心动不如行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衣柜门，找来干净的衣服，自己换上。

妈妈找来一个背篼，下面垫上一层旧报纸，准备走人家的礼物。她吩咐我从箩筐里取出二十个糍粑，装进背篼里。妈妈从柜子里取出一包白糖（两斤装），放在上面。接着妈妈取一块四斤左右的腊肉，用塑料布包上，置入其中。又用旧报纸包四斤面条，用棕叶系好，装进背篼里。然后，再从柜中取一张新脸帕，盖在背篼上口。

一切准备就绪，妈妈给哥哥姐姐交代一下家务事，背着背篼里的拜年礼物，领着我朝着嘎婆家方向，步行去走人家。前段时间，天气阴雨绵绵，道路湿滑。临行时，妈妈带了两把雨伞，以防万一天降雨水。

贵兰村距离我村约有十四里，当时乡村道路全是沙石泥巴小路。走出我村的乡村路，来到寄岩村。走了一段河堤路，途经一段泥泞不堪的黄泥路。娘儿俩一前一后，妈妈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心谨慎地行走。

走过寄岩村，来到了贵兰村的分路口，沿着弯弯曲曲的分叉河堤，又走了两里左右，迎面而来的是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向山上延伸。妈妈指着前面的坡道对我讲，翻过这座山，就到贵兰村了。我抬头仰望，看不到山顶，只好慢下脚步，缓步前行，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妈妈也不例外，她从兜里拿出小方帕，首先给我擦擦汗，然后才擦自己脸颊两边的汗水……

大约二十分钟，娘儿俩终于翻过那座山，下到溪谷，走过一段田埂路，看到一个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寨，妈妈径直走近嘎婆家。嘎婆听闻门外的脚步声，急急忙忙开门看望。当她看到是我们娘儿俩来她家时，她笑容满面地出门迎接。

只见老嘎婆面容苍老，头裹着青丝帕，身着黑色搭襟布扣便衣，脚穿一双黑色棉鞋。我急冲冲的走上前去，对她说：“嘎婆，新年好！您吃饭了吗？”嘎婆笑逐颜开地拉着我的小手，对我说：“你是满毛吧，好久不见，又长高啦！”我看着嘎婆慈祥的笑脸，对她说：“是的，我是满毛。”妈妈亲切地与嘎婆搭话，问寒问暖。

嘎婆接过妈妈背上的背篼，招呼我和妈妈坐下，对妈妈说：“仙，你们走这么远的路，饿了吧！我给你们煮点东西吃。”妈妈接着说：“吃了早饭就出门，现还不饿。”嘎婆过意不去，执意从屋里拿出几个糍粑，放在火坑边的桌子上，打开火钳，一边与妈妈摆谈龙门阵，一边将糍粑放在火坑边翻烤

一会儿，看到糍粑渐渐地软塌、膨松，鼓起一个大大的泡，随后变得焦黄。糍粑烤熟了，香气扑鼻而来。嘎婆拿起糍粑，用嘴吹吹糍粑上的草木灰，在两手间翻几下，然后递给我。我急忙接过嘎婆亲手烤的糍粑，对嘎婆说道：“嘎婆，谢谢啦！”我拿着烤糍粑，情不自禁地往嘴里送去，烤糍粑外焦里嫩，味道香糯可口，让人回味无穷。

吃了两个烤糍粑，我实在坐不住了，走出房门，到嘎婆家附近转转。嘎婆急忙起身，吩咐我不要走远，在晒坝边找小朋友玩。妈妈仍然坐在火坑边，与嘎婆谈笑风生，摆谈家长里短的龙门阵。

当时嘎婆已近七十岁，她年老体衰，自从嘎公去世后，一直在家形单影只。她唯一的女儿，曾多次接嘎婆去她家住，嘎婆却偏偏住不习惯，她至始至终眷念老家，不舍老屋，想念朝夕相处的左邻右舍。嘎婆年轻时为人正直，待人真诚，深得民心，乡亲们对她口碑载道，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先拿给她吃。

她对妈妈说，左邻右舍的侄儿侄女，时常来看望她，一家送一块腊肉，火坑上面都挂满了。提到腊肉，嘎婆起身要去摘一块下来，晚上煮给我们吃。妈妈见状，连忙起来制止，俩人在火坑边相互拉扯。

最终妈妈还是拗不过嘎婆执着的心情，执意要去洗一块腊肉煮吃，妈妈只好拿着腊肉在火坑上将肉皮烧一烧。嘎婆去灶门口生火烧水，妈妈用温水清洗好腊肉。接下来，妈妈烧水煮腊肉，嘎婆带着我去菜地摘白菜、拨萝卜、扯蒜苗。

下午四点多钟，妈妈和嘎婆妙了一个腊肉，煮好了一锅大杂烩火锅。嘎婆架起三角架，三个人围坐在火坑边，有说有笑的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晚饭，妈妈帮着嘎婆清洗完锅碗瓢盆。妈妈担心家里的姐姐和哥哥弟弟，向嘎婆辞行回家。嘎婆百般挽留，想让我们娘儿俩住一晚，妈妈再三再四地向嘎婆解释，嘎婆终于答应了我们回家。

嘎婆转身去收拾妈妈的背篼，并回礼二十个糍粑，一条新脸帕，背着背篼送我们娘俩出门。妈妈接过背篼，想不要嘎婆的糍粑，却被嘎婆强言制止了。嗄婆悄悄拉着我的手，拿给我两块压岁钱，却被妈妈看到了。妈妈见状，连忙将钱还给嘎婆，并吩咐我快点离开，嘎婆争执不下，只好作罢。她眼里噙着激动的泪水，向我们挥手告别，目送娘儿俩走出村口……

如今，嘎婆与妈妈虽然早已离我们而去，但她们之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际关系藏在心里。那次儿时新年走人家的往事，没有得到压岁钱，至今仍然让我惦念着。

文字：彭秀福。

图片：手机自拍。

音乐：故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