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十五）：《定风波》篇下

老潘（潘景卫）

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 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巅。戏马台前追两谢，驰射，风情犹拍古人肩。 《定风波》黄庭坚 绍圣二年（1095年），黄庭坚因为修《神宗实录》不实的罪名被贬为涪州（今重庆涪陵）别驾，黔州（今四川彭水）安置。当时的重庆可不是个好地方，燠热潮湿，地僻人贫，但黄庭坚不以为意。他本就是随遇而安、宠辱不惊的个性。这年的重阳节，黄庭坚站在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奔流不息，身后是遍地的野菊花，他随手摘下一朵黄菊簪在头上，拿起笔，写下了这首风情千古的《定风波》。 　　北宋庆历五年（1045年），黄庭坚出生在洪州分宁双井村（今江西九江市修水县双井村）。读者君切勿奇怪，咋还写到村这个单位了？因为修水县双井村这个地方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先介绍一下。黄家的远祖黄霸曾当过西汉时丞相，自黄庭坚的十世祖在唐朝中了进士开始，每一代都有人中进士，而到黄庭坚中进士前，修水双井黄氏在宋朝共出了22位进士，尤其是其祖父兄弟十三人，居然中了十个进士，时人称为“十龙”。古龙小说中小李探花家"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牛的不得了，但与黄家相比，啥都不是。而在黄庭坚之后，双井黄氏又出了25位宋朝进士，仅在宋朝，双井村黄氏一族就出了48位进士，实在是牛气冲天呀！如今修水双井村被誉为"华夏进士第一村"，实至名归！ 黄庭坚的曾祖父黄中理虽只是个举人，却在修水创办了芝台书院和樱桃书院，是声名卓著的大教育家，他为双井黄氏立下家规，其中将读书一条放在了顶顶重要的位置。后人在家规的指导下，又有两大书院营造学习氛围，以致习文成风，贤才层出不穷。 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周围亲友都是学问高深、经纶满腹的贤才，黄庭坚从小就显露出非比寻常的天赋。据说他抓周时置其他玩具于不顾，只抓住笔不放，他父亲黄庶见状大喜，连说：黄家又出了个读书种子。其父给他起名为庭坚，“庭坚”是远古大贤皋陶的字，皋陶是中华司法鼻祖，以正直智慧而著称。黄庶给儿子起名为庭坚，对他寄予了深切厚望。 黄庭坚五岁时即能背诵《五经》，七岁时作牧童诗： 骑牛远远过前村， 吹笛风斜隔岸闻。 多少长安名利客， 机关用尽不如君。 《牧童》黄庭坚七岁作 惊煞我辈俗人！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神童！ 且慢，小黄同学对神童的称号不满意！嗯…很不满意！黄庭坚在八岁时送哥哥参加考试，赋诗一首： 万里云程作祖鞭， 送君归去玉阶前。 若问旧时黄庭坚， 谪在人间今八年。 彻底无语了！小小年纪居然自比谪仙，难道出生时孟婆汤少喝了一碗，让黄庭坚有了宿慧。还是真有文曲星临凡，让人世间出了如此妖孽。但民间确实有黄庭坚前世宿慧的传说，限于篇幅且又有点玄幻，本文不作讲述。但清代大学问家袁枚在听说了这些故事后，叹息道：书到今生读已迟！ 有的人的聪慧，就是让别人羡慕嫉妒恨的，黄庭坚就是这种人！ 　　黄庭坚十三岁的时候，其父黄庶于康州太守任上病逝。其母亲李氏为藏书家、龙图阁学士李常的姐姐，为了让黄庭坚有一个好的求学环境，就让小黄同学到舅舅处游学，临行前写了一首《浣溪沙》给儿子： 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飞，流水飘香乳燕啼。 南浦魂销春不管，东阳衣减镜仙知，小楼今夜月依依。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孩子的关心，母爱殷殷！母慈子孝，黄庭坚是有名的大孝子，古代二十四孝其一“涤亲溺器”就是黄庭坚的故事。说的是黄庭坚无论公务多么繁忙，每天回家都要服伺好母亲的起居。因为母亲特别爱干净，他就亲自为母亲清洗便桶，朋友说你家里佣人这么多，为什么不用，而要自己做这种低贱的事呢？黄庭坚回答：孝顺父母是子女份内的事，怎么能说是低贱呢？又怎么能让仆人代劳呢？ 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黄庭坚考中进士，并迎娶了扬州高邮名士孙觉的女儿为妻。孙觉与苏轼交好，就向苏轼推荐黄庭坚，苏轼看了诗文，非常欣赏，至此黄庭坚与苏轼就开始了书信往来，诗文唱和。后来黄庭坚拜入苏轼门下，成为著名的“苏门四学士”之一，与秦观，晁补之，张耒齐名。 元丰二年（1079年）的"乌台诗案”也牵连到了黄庭坚，其实这时黄庭坚与苏轼根本还没见过面，本来没他什么事。但在审查人员讯问他时，黄庭坚说道：“苏子瞻是了不起的文豪，是个忠君爱国的大忠臣。”这时侯还敢说这样的话，大胆直言的黄庭坚被罚二十金。 黄庭坚为官清廉也是出名的，“但愿官清不爱钱”是他为官信守的缄言。在任泰和县令期间，由于勤政爱民，被乡人尊为黄青天。他的上级是赵挺之（李清照的公公），俩人因为政见不合，产生了很大的矛盾，黄庭坚受到赵挺之的百般打压，竟从县令降为镇长一级的小吏，心胸开阔的黄庭坚却能泰然面对，他在赠朋友的诗中写道： 我居北海君南海， 寄雁佳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寄黄几复》黄庭坚 　　元丰八年（1085年）宋哲宗即位，倾向保守的高太后临朝，黄庭坚在仕途上迎来了短暂的轻松时期。他以秘书省校书郎召入京师，负责校定《资治通鉴》，后来又被任命为《神宗实录》检讨官，这段时间工作轻松，黄庭坚得以和苏轼、秦观等朋友相聚，整日诗文相和，生活非常惬意。可惜好景不长，元佑八年（1094年），高太后病逝，哲宗皇帝临朝，一改之前高太后的保守做法，启用新党，改行新政，开始对苏轼一党进行打压。 虽然黄庭坚在政治上比较超然，对党争并不热衷，但由于与苏轼的关系，仍被视为旧党一脉，自然是新党的打击目标。1095年，黄庭坚被贬至巴蜀黔州，他和老师苏轼一样，都是胸襟开阔，乐观豁达的心性，对于处身逆境浑不为意，在《鹧鸪天》中，黄庭坚写道：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鹧鸪天》黄庭坚 这个心态，还黄花白发相牵挽，你确定是被贬谪流放吗？ 就是这种身处逆境宠辱不惊的心胸，让黄庭坚渡过了人生中一道道难关。 但黄庭坚在仕途上的磨难远未结束。崇宁元年（1102年），徽宗皇帝亲政，蔡京擅权，又兴起了党祸，立元祐奸党碑，下诏销毁三苏、秦观、黄庭坚等人的文集，罢职流放。官升副宰相的赵挺之与黄庭坚有旧怨，趁机公报私仇，将黄庭坚流放宜州（广西宜山）编管。家里人都担心那里路途遥远，生活不便，黄庭坚却乐呵呵的说：我早就梦见我要流放宜州，宜州宜州，就是适宜居住的地方，都别担心了。 　　绍圣二年（1105年）初秋，宜州的天空中飘着细雨，黄庭坚把脚伸到窗外雨里，享受着难得的凉意，对一旁的朋友说：“真舒服啊！"随即低声吟道：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篸花不解愁。 《南乡子》黄庭坚 "呵呵，万事尽随风雨去！”话音刚落，黄庭坚溘然而逝，脸上犹带笑容。终年60岁。 跨越千年，公元2010年，北宋著名书法大家黄庭坚手书《砥柱铭》以4.368亿元人民币成交。 倘若早已作古的黄庭坚天上有灵，他会淡然一笑，此等虚名俗物与我有何关系呢？ 我是天上谪仙人， 游戏人间六十年！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