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寒衣节/万有裕

万有裕

寒衣节

小赵呆立在公司大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冰冷的裁员通知书，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内卷”浪潮压得喘不过气来。初冬的寒风像割韭菜似的，“嗖嗖”地划过他的脸颊，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寒冷，满脑子都是房贷、车贷的沉重压力。

他颤抖着手指，缓缓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媳妇儿，今天……单位这边，裁员名单上……有我。”小赵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失业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传来妻子故作轻松的声音：“没事，失业的又不是你一个，现在这种情况满大街都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工作咱再慢慢找呗。你先回家吧，顺道买两刀烧纸，明天寒衣节了，晚上还得去给爸烧纸呢。”

小赵猛地一愣，这才恍然记起明天是寒衣节，该给已故的父亲送去些纸钱了。他点了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挂了电话。

小赵来到市场，走到一家卖祭祀用品的摊位前，问老板娘：“老板娘，一刀烧纸多少钱？”

老板娘热情地回应道：“一刀二十，两刀给三十五。”

小赵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微信扫码付了款。拎着烧纸刚抬头，又瞥见了塑料袋里金光闪闪的元宝，心想：“这可是那边的硬通货啊，爸在这边没享啥福，到了那边可得让他过得好点……”

于是他又问道：“老板娘，元宝多钱一袋？”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一袋三十，两袋给五十吧！”

小赵再次掏出手机扫码，却发现余额不足。他无奈地掏出钱夹，里面竟然一张大钞也没有，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散钱。他把零钱凑了凑，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现金就这些了，差十一块钱，合上我就拿着，合不上就算了。”

老板娘眼睛一眨，似笑非笑地说：“微信里一点钱也没有了？”

小赵这才恍然大悟，心里暗自嘀咕：“买卖精买卖精，买的没有卖的精啊！”他点开微信一看，嘿，咋就那么巧，余额正好剩下十一元。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剩余的零钱和微信里的余额一起付给了老板娘。

小赵拎着纸钱和元宝跨进家门，却看到媳妇儿一脸愁云，不由得心中一紧，忙问道：“你咋地啦？哪儿不舒服？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媳妇儿摆了摆手，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哽咽地说：“才刚销售经理来电话了，说连续两个月没完成售楼任务，老板下令售楼员要裁一半，业绩前五名才能留下，我也被裁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小赵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他把纸钱元宝放在客厅，沮丧地坐在沙发上。他拿起茶几上的大众款白盒红塔山牌香烟，点燃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忽然，他又想起了那句激励人的话：“山高人为峰。”但此刻，这句话似乎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安慰。

媳妇儿坐在地上，默默地把两刀纸铺展开，每三张一摞叠成煎饼盒子形状。这是他们每年的例行公事，无论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还是除夕前，夫妻俩都会这样祭奠逝去的亲人。虽然社会上提倡文明祭祀，但他们觉得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是一种习惯了的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难以割舍。

夜色渐浓，小赵和妻子提着装满烧纸和元宝的塑料袋，来到了中华路与振兴街的交叉路口。这里，是他们每年固定的烧纸地点。路口的风总是特别顺畅，吹得纸灰漫天飞舞，如同逝去的亲人在空中翩翩起舞。

小赵在地上画了个圈，圈口朝西方向，这是他们遵循的传统习俗。妻子拿出几张烧纸在圈外烧，据说这是为了打发那些游荡的小鬼。大圈里的纸钱熊熊燃烧起来，妻子边拿竹棍挑着纸边慢声细语地叨咕：“爸啊，明天就是寒衣节了，我和您儿子给您送钱来了。”

小赵蹲在一旁，不停地往圈里续纸钱撒元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火苗一点点吞噬着纸钱和元宝，心中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重得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回想起父亲生前节衣缩食、精打细算的日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可如今，他和妻子双双失业，生活一下子困顿了。

想到这儿，小赵的情绪终于失控了。“爸啊，您在那边可得省着点花啊！我和您儿媳妇现在都没工作了，房贷车贷还压着呢……”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中带上了浓重的哭腔，突然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猛地刮起，卷起了燃烧的纸钱，火苗在空中凌乱，宛如一只只闪烁着光芒的“萤火虫”。小赵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喊道：“显灵了！爸爸显灵了！”他连忙趴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爸啊！您省着点花！省着点花啊……”

妻子也愣住了，手中的竹棍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看着那些在空中翩翩起舞的纸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突然，狂风骤停，纸钱从半空中齐刷刷落下，火苗也奇迹般地熄灭了。路口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地上那堆冒着余温的灰烬。

泪水顺着小赵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妻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说：“起来吧，咱们回家。”

小赵机械地点点头，仿佛被抽离了灵魂般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路口，寒风呼啸，那堆灰烬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回到家后，小赵坐在沙发上，思绪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妻子端来一杯热水，轻轻放在他面前，声音柔和：“别想了，明天我出去找找工作，碰碰运气。你也别太着急，咱们一起面对。”

小赵接过水杯，抬头看着妻子，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无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低沉：“嗯，咱们一起努力。”

夜深人静，小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吹得窗户“吱嘎吱嘎”作响，仿佛也在诉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小赵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梦境。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听见了父亲那熟悉的白山牌自行车铃声。父亲骑着车拐进胡同，没有下车，只是慈祥地看着他，说：“儿子，再难还有三年自然灾害难啊……”小赵刚要张嘴说话，父亲的车头一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小赵从梦中惊醒，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他默默地说：“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好的。”

第二天清晨，小赵早早起床，穿上那件久违的西装，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着领带。妻子站在门口，边唱边逗他：“……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投简历我竞聘，夫妻双双再上岗……”

夫妻俩推开门，初冬的阳光洒在他俩脸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小赵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阴霾都吸进肺里，然后再吐出去。

来到人才市场，夫妻俩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呆了。他们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入了求职大军。虽然竞争激烈，但他们并没有放弃，而是相互鼓励，一起努力。

回家路上，经过那个路口时，小赵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昨晚烧纸的地方。灰烬已经一干二净，马路上只留下一块块黢黑的灰渍，好像一贴贴膏药在给马路疗伤。

一阵风吹来，小赵打了个寒战。他想起今天是寒衣节，他转头问妻子：“喂，媳妇儿，昨晚的纸钱爸能收到了吧？”

妻子笑着回答：“早收到了，你没听说中微子就是幽灵粒子吗？瞬间抵达，比顺丰快递还快呢！”

小赵喃喃自语：“收到就好，收到就好。”然后，他拉着妻子的手，一起向路边的家政服务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