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秋深处 手足影成诗

一丁

<p class="ql-block">也许是碍于情面吧,我的一句“三年多了,你们都不来看我一眼?”的嗔问,终于促成了姐姐和弟弟的苏州行。时间是在去岁深秋季,一个童话般美丽的季节。</p><p class="ql-block">于是,在古老的姑苏城里,频繁地响起姐弟仨快乐同游的“咔嚓”声。儿时的记忆,一次次从尘封的记忙中被唤醒,固定成难忘的经典画面,刀一样深刻在脑海之中,须臾不能忘。</p> <p class="ql-block">当秋阳斜照在拙政园的漏窗上,将卍字纹的影子织成金网,轻轻笼住三个并行的身影的时候,姐弟仨的美好开始启程。姐姐的米黄色风衣擦过回廊立柱,弟弟用手轻轻扫落几片落叶,我的指尖在冰凉的青砖上逦迤,触到砖雕里沉睡百年的莲花纹。园林的曲径仿佛时光隧道,我们就这样被十月末的秋风推着,跌进记忆的褶皱里。</p><p class="ql-block">"你们看这扇冰梅纹花窗,"姐姐忽然驻足,枯枝似的食指戳破斜斜的光柱,"像不像咱们老宅那扇糊着桑皮纸的槅扇?"弟弟的镜头追着她的指尖,我却在漏窗的孔隙间望见四十年前的黄昏——三个小脑袋挤在花格木窗前,姐姐捧着小人书《石头记》,弟弟用铅笔在泛黄书页上信笔涂鸦,我趴在窗棂上数垂落雨滴的场景。此刻,砖雕的梅花瓣里,三个成年人的倒影正在重叠。</p><p class="ql-block">穿过"与谁同坐轩"时,弟弟弯腰拾起一片银杏叶,金黄的扇形叶片躺在他掌心,像被时光熨平的书签。"记得吗?那年秋天,我们一起捡零落的树叶,姐非说叶脉里藏着诗句。"他的笑声惊起池中一尾红鲤,涟漪荡碎了轩名匾额的倒影。姐姐已蹲在临水石矶边,轻声吟诵着"留得残荷听雨声",望着水波晕染成摇曳的墨痕。</p><p class="ql-block">待行至"见山楼",光影已给飞檐翘角镀上铁锈红。弟弟拿起手机拍摄池中倒影,姐姐却指着楼前两株古木说:"这紫藤与银杏,倒是像咱们仨。"春日的紫藤夏日的银杏,在深秋都只剩虬劲枝干,却在黛瓦白墙间投下筋骨相连的影子。取景框里,我们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在铺满银杏叶的卵石径上交织成解不开的结。</p> <p class="ql-block">次日登虎丘,山门前正在举行中国第二十届菊花展览。姐姐将落英拾进手帕,说要带回北方老家留作纪念。过真娘墓时,弟弟指着墓前野菊笑道:"这花儿倒倔强,像姐姐当年簪在鬓角的大喇叭花。"山风掠过剑池,把陈年往事吹成水面细碎的粼光。</p><p class="ql-block">虎丘的秋阳像把金梳,将云岩寺塔的斜影细细篦过青石台阶。弟弟用手笔划着对准千年古塔,衣服被山风鼓成帆,后摆猎猎作响如翻动的教科书。“你看,东方的比萨斜塔!"他的欢呼惊飞塔檐铜铃下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将阳光剪成菱形碎片。我因腿疾,登上云岩寺恐有难度。姐姐坚持着要搀扶着我到云岩寺下,拍下三人投在塔身的影子。她说这斜塔像极了童年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每个夏夜我们都躺在树杈上数星星。</p><p class="ql-block">我举起手机取景,镜头里弟弟的侧脸与倾斜的塔影构成奇妙夹角。千年时光的偏移被浓缩在取景框,恍如童年那只总也修不好的机械钟。那时姐姐常抱着座钟去街口维修铺,我和弟弟像两条小尾巴跟着,三双布鞋踏碎青石板上的晨露。</p> <p class="ql-block">最后一站到访寒山寺。弟弟说,十多年前曾经来过这里,但今非昔比,好多已物是人非了。运河上的货轮鸣笛惊起群鸦,姐姐在《枫桥夜泊》碑刻前驻足良久,指尖抚过"江枫渔火"四字时,一片银杏叶正好落在她的头顶上。弟弟突然奔向钟楼,铜钟轰鸣的瞬间,万千金箔似的秋叶在声波中震颤。我们合掌许愿,姐姐说要学张继诗中的渔火,弟弟盼做寒山拾得的木鱼,我则想当那艘载满钟声的客船。</p><p class="ql-block">我们仨坐在寺外的石驳岸悠然小憩,运河水把霞光揉成绛紫色的绸缎,弟弟用银杏叶折成小船放入水中,姐姐往船心放了三粒熏青豆。载着豆香的小舟随波远去,如同那些被秋光浸透的旧时光。对岸茶楼的灯笼次第亮起时,姐姐忽然说:"你们看,这多像小时候的打铁花。"</p> <p class="ql-block">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弟弟因工作原因,要返回北方老家。姐姐虽已退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潇洒走一回,但耐何生性胆小,无奈只好跟随弟弟一并返回。</p><p class="ql-block">归途的地铁披着江南的风呼啸而至时,我与姐姐弟弟依依作别。车窗内外,分别映出疲惫而安宁的脸。窗内,弟弟的手机屏幕仍闪着虎丘塔的夕照,姐姐的帆布包里银杏叶与熏青豆依偎。而窗外,我的衣衫上则落着拙政园的砖灰。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玻璃上重叠的倒影——依然是那三个挤在花格木窗前的孩子,只是窗棂间漏进的,已是姑苏城的月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