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山坡羊》

沈荣庆

年前，同事推送一条微信，说《咬文嚼字》发布2024年十大流行语，位列第八是：松弛感。文案实例是元代散曲名家张养浩的两首小令《山坡羊》。其一《山坡羊•一头牛犁半块田》，曲句为：

“一头牛犁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其二《山坡羊·雨过天晴驾小船》，曲句为：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元曲《山坡羊》有三个格律，北曲九句，南曲十一句，南曲变体十二句。我读的第一首《山坡羊》也是张养浩所著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属北曲九句型。那时候尚在文革中的学生时代，语文课本也有古汉语教学，《山坡羊•潼关怀古》是不是课本中所有，已记不得，反正当年书籍不多，但是读这首山坡羊，肯定是印刷品，因为很明显这首元曲小令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封建王朝的改朝换代的本质，还是封建统治阶层对广大劳动人民的剝削与压迫，内容是符合当年宣教上的时代特征的。倒是读过一首宋词，《虞美人•一江春水向东流》闹了个笑话，读的手写体，把“往事知多少”，读成“往乃知多少”，因为不识草书“事”（如乃般）的写法。当然这首宋词在当时的特殊环境中是不会载入学生教材的。所以我读到是私底下传阅的手抄本。十年前（2015年），在知青网上读到农友张健兄《江苏昆山千灯戏台》一文后，由此也上传过一篇关于《山坡羊》的短文，现附录于下，也算对过去年月的一段回忆吧。

“读张健兄《江苏昆山千灯戏台》一文，识得昆曲鼻祖顾坚，因想起元曲，想起学生时代读过的元朝中期散曲家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养浩是个封建官吏，山东济南人，官至礼部尚书。但他对封建制度中的改朝换代的历史现象发出了鞭辟入里的感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应属少见。《元史，张养浩传》记载，“天历二年，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特拜陕西行台中丞”，张养浩此时从十八岁入朝当官，官场上滚打了几十年，本早己辞官隐退，过着山林湖泽生活。一旦临危受命，欣然前往，并且“即散其家之所有，与乡里贫乏者，登车就道”。到任所，"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饥民”，逢官资不足，“出私钱济之”。终日不敢懈怠，由于疲劳过度，到任后仅四个月，“得疾不起，卒年六十，关中之人，哀如失父母。”史书记载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姑且不论，但不会全部空穴来风。官至礼部尚书，在现在社会，算是部长以上的大官了，生活待遇不会低，薪酬俸禄也不会少。但从他的另一首《山坡羊•述怀》中可以看到张养浩个性的另一面。曲曰：“人生于世，休行非义，谩也漫不上天公意。便攒些东西，得出衣食，他时终作儿孙累，本分世间为第一，休使见识，干图甚的！”谩，作欺骗解。你再狡猾欺人，总瞒不过天。“休使见识”，意为不要搞阴谋诡计，耍阴谋诡计，你图个啥？做人要本分，贪脏枉法，去攒些家私钱财，到最后反害人害己害子孙。张养浩这首《山坡羊》真够得上好见识！其生平真如史书记载，算得上历代封建王朝里的模范官员了。元代还有个散曲名家，叫乔吉，也有几首《山坡羊》，其一《冬日抒怀》“朝三暮四，昨非今是，痴儿不解荣枯事。攒家私，宠花枝，黄金壮起荒淫志，千百锭买张招状纸，身，己如此，心，犹末死。”乔吉字梦符，太原人，一生未曾做官。以“潦倒江湖四十年”自诩。他的散曲与元代的另一散曲名家张久夫齐名。张久夫被人推崇的一首《山坡羊》，内容实则是少女思春，曲曰：“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仍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明文学批评家李开先称“乐府之有乔张，犹诗家之有李杜。”元朝的散曲，明称乐府，所以这个评价是很高的了。也许乔吉从来就是平头百姓，对官场的腐败看得更透，束性直截了当抨击贪官污吏攒家私，宠花枝敲诈勒索得来的金银财宝，最后在被捉拿时，是千锭银，百锭金去买张坦白罪行的招供状纸。在这里不由想起前几天广州市委书记万国良在在法庭受审时，面对媒体镜头，痛哭流涕，他手里拿着那几页最后陈述的坦白书，不就是他用上亿元贪污受贿的人民币买来的吗？此时，乔吉意犹未尽，又来了首《山坡羊》，“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皮不受时人唾。乐跎跎，笑呵呵，看别人搭套项椎沉磨。盖下一顶安乐窝。东，也在我，西，也在我。”在这里，乔吉想过一种虽然清贫，但心情十分坦荡的生活。或许当今世人也能从中悟出些什么。还有个元朝的上海人，宋方壶，华亭人氏，即现在的松江人。他的一首《山坡羊》，很有气质。“青山相待，白云最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家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这位古代的上海哥们真有点“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气慨。据说他本名宋子正，因在松江某个湖荡边盖了个茅屋，四周开了四扇大方窗，屋里宽畅明亮，读书人也不长叹了，心情十分舒畅，早晚读书不已，另取名曰：方壶。久而久之，人们忘了他宋子正本名，反习惯称宋方壶。可惜，现在找不到他当年的遗迹，否则，也该去瞻仰一番。写这篇小文时，连续几天听到中央台新闻连播的新闻说，政治局开思想学习会，要所有委员自律，要吸取“周，薄，徐，令”的教训，思想上要有爱国主义情怀，三十日，又重点布置了新的反腐败安排，云云，且不管老百姓的民意与领导层有否契合，也胡乱填一首北曲《山坡羊》：羊飞猴舞，轻翻年簿，己去也二O一五。获大虎，捉小鼠，叹胸中腌臜气不吐，还寻华亭旧方壶。苦，也自主，乐，也自主。”

回到正题，张养浩《山坡羊•一头牛犁半块田》（也有人称这二首《山坡羊》系后人伪作，且不管结果如何，曲词意境中的松驰感评价还是恰如其分的。生活中远离名利场，自食其力，粗茶淡饭，温饱一生，谁不羡艳，如果有人说这是不思进取的躺平，那我倒情愿过那样的躺平生活。话说，十年前找不到宋方壶结庐隐居的湖荡，去年去了趟上海与江苏交界的金泽元荡湖，在那座网红桥上散步，突然想到，如此优闲的景致，莫非就是宋方壶当年隐居的华亭湖荡，松江古代又称华亭，其管辖地域包含不少现今的昆山和吴江区域，也许那时候的青浦金泽也是华亭地界。

一头牛犁半块田。

千百锭卖张招状纸。

还寻华亭旧方壶。

南山空谷书一卷。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疑是宋方壶隐居的华亭湖荡，此处位于青浦元荡。

哈，一茅斋，野花开。

连接上海青浦与江苏吳江的网红元荡桥。

清风闲坐，白云高卧，面皮不受时人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