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千 柱 屋 摄 记

顾渭源

作 者 顾渭源

美篇号 546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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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冬雨是绣娘的银线，细细密密地织着山间的雾。

我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穿过斯宅村蜿蜒的巷陌，去寻那座蛰伏在时光深处的千柱屋。

檐角滴落的雨水敲在伞面上，像是叩门的暗语，引我推开一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二百年的光阴从门缝里溢了出来。

门楼高悬“於斯为盛”四字，篆书如藤蔓盘结，斯氏一族的荣光仍在字缝间涌动。

跨过门槛的刹那，千根木柱如林而立，撑起一片幽邃的穹窿。嘉庆年间，商贾巨富斯元儒为子孙建造的近七千平方，拥有八个四合院的巨宅赫然在面前呈现。

雨水顺着瓦檐滑入天井，在青砖上溅起细碎的涟漪，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今时的雨，还是嘉庆年间的雨。

那些柱子被岁月染成檀色，柱脚覆着青苔，像裹着绿绸的老者，沉默地讲述着斯元儒的传奇。

正厅照壁上的《百马图》砖雕泛着温润的光，九十九匹骏马或饮或嘶，鬃毛间似有风雷激荡。

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忽觉砖石微烫——传说中第一百匹隐形的马，莫不是正在我掌心跳跃？

恍惚听见百年前凿刀与青砖的私语，叮叮咚咚，敲碎了匠人藏进砖缝的魂魄。

一束斜斜的天光漏下来，马群便在明暗间活了，踢踏声惊醒了梁上栖着的燕，扑棱棱掠过藻井，衔走了一角浮尘。

转过回廊，后厅的阴阳井静默如谜。井栏上的绳痕已磨得发亮，俯身望去，两汪清泉映着同一片天光，水纹相缠，似阴阳双鱼游弋。

村人说纵是枯旱之年，井水也永不跌落，仿佛斯元儒将家族的气运炼成了泉眼。

我掬一捧水，凉意渗入掌心，恍惚见井底浮起半枚铜钱，是当年那位巨富掷下的愿心，还是张爱玲遗落的泪珠？

暮色渐浓时，我立在后山的茶园远眺。

千柱屋的灰瓦连成一片苍茫的云，炊烟从三十六方天井里袅袅升起，与山雾交融。忽然想起那个冬日，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也曾在此驻足。

她指尖的烟灰落在斯宅小洋房的窗台上，写《异乡记》时，可曾听见千柱屋的燕子在梁间呢喃？

乱世里的情爱，终究碎成了瓦当上的裂痕，唯有砖雕里的马，年复一年地咀嚼着月光。

离去的路上，守屋的老妪递来一碗姜茶。她身后的木门缓缓合拢，将千柱屋的传说重新锁进斑驳的雕花。

雨早就停了，天空重现青蓝，夕阳的一束束金色光芒，映照在斑驳的院墙上，更显温柔。

檐角坠下了一滴水珠，落在青石板的凹痕里——那是一个家族二百年的年轮，也是一部活着的人间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