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昵称:YY</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美篇号:10396345</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文字:原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孙伢子是条狗,吃饱了就走”,这条家乡的谚语,我从小就不相信。我对外婆信誓旦旦:长大了要开飞机接外婆去城里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仅仅比我母亲大17岁。我儿时的小伙伴经常对我说:“你外婆好漂亮啊。”是吗?可是我记忆里的外婆,就是一个经常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衫,身材消瘦,短发齐耳,笑容可掬,说话温柔的老婆婆呀。迟钝的我,脑海里还没有美丑的概念。但是我从小就很爱我的外婆。外婆带给我很多温暖。在父亲去世以后最艰难的年月里,几乎是我心中唯一的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几十年后外婆去世,我甚至都没有回家奔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忆的序幕,必须从中国的农历新年拉开。</p><p class="ql-block"> 除夕压岁钱、放鞭炮、拜年讨糖果、穿新衣……当这一系列我们欢喜的剧情轮番上演,压在我心灵深处无比渴望的事情,始终是去外婆家走亲戚,这里简称走外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家是一栋大大的砖瓦房,位于山坡的低处;门前有一条土石的乡村马路,位于山谷中。马路地势较低,外婆家地势较高。马路与外婆家的中间,有一口小水塘,水塘边立着个小土坡通往外婆家。怕人不小心掉进去,水塘边被人围了一圈不规则的大石块。每次我到外婆家去,就喜欢踩着那些大石块,一个一个小心翼翼跳到那个长满灌木和野藤的小土坡下,然后猴子一样身手敏捷地抓住一些枝条往上蹿,噌噌几下,人就到了外婆家的前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通常,外婆就坐在这个坪前的檐下和人唠嗑。看到我们踩着石块跳上去,她会温柔地责备:“伢子,莫从这里走啊,走那边的平路几多好咯?”外婆手指着水塘的另一端——那里有一条大路。可是我们不愿走,不刺激,不好玩。我就爱跳石头爬土坡。</p><p class="ql-block"> 如今几十年过去,这口水塘和那一圈石头,早已不复存在,却成了我永难磨灭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首次走外婆可以追溯到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两、三岁?那时父亲还在人世。大年初二,他骑单车带我们去外婆家。我坐在前面,父亲环抱着我。我仰着头,看见父亲气血方刚的侧脸。车轮呼呼转着,滚得飞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不到我的身上,父亲的身体替我挡得严严实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小的我,喜欢上了这种走外婆时、一路上被父亲怀抱圈禁着的小小温暖和幸福。</p><p class="ql-block"> 那是七十年代的中国,拥有一辆自行车的意义超过现在拥有一辆小汽车。对于当时出门基本步行的中国农村,一路上父亲和他的自行车收获的目光,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父亲骑了一长段路,停下,把我放在一户农家门口,叮嘱我别乱跑,然后飞身又上了车,回头去接母亲和弟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户农家就在公路边,是一栋茅草的平房,房前有个大的土坪。一条土狗站在坪里冲我狂叫。屋里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比我略大的黑皮男孩,看到打扮得洋娃娃一样的我一个人站在路边,就人仗狗势,冲我大声喊叫,吓唬我,想把我赶走。</p><p class="ql-block"> 我不能走,走了爸爸就找不到我了。走了就到不了外婆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鼓起勇气,对黑皮男孩说,我要告诉我爸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会儿爸爸回来了,我就跟他告状。爸爸搜了一眼那户人家的前坪,小男孩和狗都不见了。爸爸一边忙着把母亲和母亲怀中的弟弟放下,一边安抚我,把我抱上车,说:“别怕,爸爸在。”</p><p class="ql-block"> 爸爸骑着我继续赶路。</p><p class="ql-block"> 爸爸还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p><p class="ql-block"> 我只记得爸爸的臂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走外婆。当时,我的在城里工作的爸爸,对于几代都在农村的外婆家日后的崛起,意义非凡。</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第二次走外婆的记忆,就是父亲去世以后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在我大约十岁这一年的春节,同样是大年初二。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交给我和姐姐一个艰巨的任务:去外婆家拜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彼时的中国农村,经过改革开放,经济正在腾飞,变化日新月异。八十年代末,农村开通了客运。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没有父亲和他的自行车,我们也可以搭乘公共汽车去几十里外的外婆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姐姐从未独自出过远门。我们先是从家步行一个小时来到镇上农技站,等了几个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和一群大人一起,挤上了去县城的一辆大卡车。搭便车不要钱,按照母亲教育我们一贯的节俭原则,能省则省。</p><p class="ql-block"> 卡车一路颠簸,差点把我和姐姐早上吃的饭都给吐了出来。一个小时后,昏头胀脑的我和姐姐才到达县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姐姐,我饿。”我摸着兜里母亲除夕给的压岁钱,那可是一元钱!从小到大,这是母亲给过最多的一次压岁钱。以前都是一毛两毛。</p><p class="ql-block"> “不行,这是要交学费的。”姐姐言简意赅,不由分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在我眼里像妈妈。她和一群大人一起,挤到了售票厅,找到了去外婆家的售票窗口,排进了长长的队伍。</p><p class="ql-block"> 队伍像一条长蛇,缓缓挪动。漫长的四十分钟过去了,姐姐着急地走过来对我说:“没票了,去外婆家的票都卖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摸着口袋里的一元钱,想买包子吃。五分钱一个的包子,我吃两个就可以了,只需要一毛钱,还可以剩下九毛,我想。妈妈如果知道这都已经下午两三点了,我和姐姐还没吃中饭,她应该不会责怪我们买了包子。可我也只是想一想,没有说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县城汽车站的汽车来来往往,凡是去外婆家的无一例外都挤爆了,有好几辆车门都关不上。不买票挤上车的想法破灭了。我跟着姐姐逡巡了半天,挤了半天,饿得前胸贴后背。</p><p class="ql-block"> “去子门桥的车特别多,还有位置,我们先坐到那。下车以后我们走路去外婆家。”到了下午很晚了,姐姐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使劲点头,反正有姐姐。姐姐在,我就不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了子门桥,我和姐姐下了车。子门桥在县城和外婆家的中点,这意味着我们走路还需要一个小时。饥饿的我们凭借着记忆,朝着外婆家的方向一路小跑。跑累了,缓一缓,然后又跑。</p><p class="ql-block"> “到了外婆家就好了。”姐姐鼓励我。</p><p class="ql-block"> 我的眼前浮现出外婆慈爱的脸,浑身都是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以前,就为我的舅舅找了不少助力。去世以后,我的舅舅已经成了一家水泥厂的厂长。外婆家低矮的茅草屋也变成了一栋高大的青瓦土砖屋。每次过年,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给我的外婆拜年,家里热闹非凡。外婆卧室的门背后,永远有两大麻袋零食,一袋葵瓜子,一袋花生。都是在一口高大的土灶上炒熟的:舅妈烧柴火,外婆用一把大锅铲负责翻炒,炒了一锅又一锅,直到两个麻袋都装满。四周空气里溢满瓜子花生的香。过年的气氛扑面而来,带着呼呼的热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特别喜欢嗑外婆家的瓜子花生,唇齿留香。长大以后至今,我再也没有吃到过炒得这么恰到好处的瓜子和花生。</p><p class="ql-block"> 物质并不富裕的年代,外婆家已经实现了瓜子花生自由,在几个村里算是不多的存在。而对于来的客人,不管男女老少贫富,外婆一律笑脸迎人,盛情款待。因此一年365天,外婆家天天都有客人陪她在屋檐下唠嗑,一边打量门前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与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很久没有去外婆家。我想外婆了。</p><p class="ql-block"> 夕阳照在我和姐姐的粉红色衣服上。这是母亲给我和姐姐做的过年新衣服,一模一样的两件,罩在崭新的花棉袄上,鼓鼓的,就像一到冬天就羽毛膨大的两只小鸟。我和姐姐心里都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这姐妹俩,双胞胎一样。”迎面走过来一对拎着大包小包同样在走亲戚的年轻夫妻,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俩。</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很惊奇,我像妈妈,姐姐像爸爸,我和姐姐怎么会像双胞胎呢?难道穿了相同的衣服就是双胞胎吗?大人的思想真奇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委屈巴巴地把小时候被那个小男孩欺负的事情告诉了姐姐,想找到那个男孩的家。沿途远远近近农村的茅草屋大多已被青瓦的砖房取代,我和姐姐一路上仔细地看,仔细地辨认,就是没有找到记忆里的那栋茅草屋和屋前的土坪。</p><p class="ql-block"> 找到了又能怎样?报仇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不知道。当时就是想找到。</p> <p class="ql-block"> 外婆家到了。我和姐姐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向外婆不断诉说着我们一路上的委屈和忍饥挨饿。外婆听完就湿了眼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十里八乡来拜年的客人们说道“这么小的两个孩子,从子门桥走路来的!要是她们爸爸还在,哪会吃这苦!”客人们都知道我爸爸,跟着一番唏嘘。外婆把我们搂在怀里,心肝儿肉地疼了半天,安抚半天。又给我们打来了热水,洗脸洗手。然后热了饭菜,慈爱地看着我和姐姐狼吞虎咽。不断唠叨:“慢点吃,别噎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我咳嗽了一声。外婆立刻关切地问“感冒了?伢子?”一边把手搭上了我的额头。然后外婆拿出两块片糖,在烧红的铁钳上融化了,滴在一只碗里,泡水给我喝。我依偎在外婆怀里,一勺一勺喝着喂过来的糖水,心满意足。外婆搂着我,摸摸我的头,又不断抚摸我的手,直到我冰冷的双手被抚摸得暖呼呼的。这种被细致呵护着的温暖,是一向又当爹又当妈的母亲没有给过的。我格外贪恋,以致回家以后数年里都会念念不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和外婆睡在一个大床上,我搂着外婆的脚丫,给她暖脚。</p><p class="ql-block"> 外婆有一搭没一搭问我们关于妈妈的近况,家里的近况。告诫我们:“爸爸不在了,要体谅妈妈,多帮妈妈做家务。学习要努力,成绩要好”云云。</p><p class="ql-block"> 在这样的絮絮叨叨中,我沉沉地坠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当然,我以学习成绩优异在我的家乡和外婆的家乡名闻遐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中午,外婆和舅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合家团聚。</p><p class="ql-block"> 表弟不肯吃肥肉,舅妈把瘦肉都夹给他,把表弟丢出去的一块大肥肉夹到我碗里:“你吃,你能吃肥肉。”外婆也赞同,说:“你喜欢,就把肥肉都吃了,听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埋头吃饭,没有说话。 如果在老家,我的奶奶从来都不会让我吃肥肉。我默默地想,奶奶会自己把肥肉吃了,把瘦肉留给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丝毫不怀疑外婆对我的爱,但是她更爱她的孙,而我不过是一个外孙女。我的奶奶也是这样,爱我更甚于爱几个姑妈的孩子。我并不恨外婆,我都懂。</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也很多次去过外婆家,但是记忆都很模糊,没有前两次深刻。大多的时候,我都和我的表弟表妹厮混在一起,被外婆指挥做各种家务。教我数学成绩不好的表妹做数学题。这些,占据了我记忆的全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工作结婚以后,时代的车轮即将滚滚碾进21世纪。这时,公交已经不再是农村唯一的交通工具,少数先富起来的中国家庭,购入了小汽车。在某一年的大年初二,得了母亲的吩咐,我和丈夫一起,带着司机,从城里出发,开车回过一次阔别已久的外婆家。</p><p class="ql-block"> 外婆家变化很大,门前的土石马路变成了宽大的柏油路,那口小水塘没有了,变成了公路的一部分。远远近近的很多老人已经去世,没人陪外婆坐在门前屋檐下聊天了。水泥厂倒闭了,舅舅舅妈去了广州表妹家,顺便在工地做管理。外婆一个人在家,成了空巢老人。</p><p class="ql-block"> 外婆很高兴,杀了一只鸡款待我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临走的时候,我给了外婆一个大大的红包,里边是1200元,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外婆十分高兴,拉着我的手,问我:“你看到强哥哥没有?他也在长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惊骇地看着外婆。那时起,我就知道,外婆已经不大认得我了。因为,强并不是我哥,而是我那个不肯吃肥肉的表弟。</p><p class="ql-block"> 我的舅舅给外婆生了三个嫡亲的孙,强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外婆的长孙。小舅舅生了两个,我妈妈生了四个,我的姨妈生了三个。这么多孩子,谁是谁,外婆已经分不清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跟妈妈说起外婆的病症,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嫌疑。妈妈一笑置之。在她眼里,我的外婆一向精明,不会失忆。即便失忆,那也是正常的。</p><p class="ql-block"> “我也记性不好。”妈妈在电话里回答我。</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9年,外婆去世前夕,她已经基本上失能失忆了,而且好几次被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在那一年春节的大年初二,我们接到母亲和舅舅的通知,集体驱车赶回去看刚从医院急救醒来的外婆最后一眼。外婆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共12人,12辆车把外婆家房前屋后挤得满满的,盛况空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几十年里只回去看望过外婆一次,几乎算得上兄弟姊妹中的不孝子。母亲把我特别推到外婆跟前:“你还认得X伢子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盯着我,研究了半天,无奈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是X伢子呀,她回来看你了。”母亲大声说,生怕外婆听不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瘦成一把枯枝的外婆,眼睛也变小了,但是却依旧黑亮有神采。我不相信这样的外婆就要死了。回忆起小时候她把我搂在怀里,给我喝糖水的一幕,我加大声音,喊:“外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云淡风轻地微笑着,看着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每一个前来看望她的人,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又和她无关。这时的外婆家,已经被舅舅重建了,屋子就在原址附近,为了避灰尘,离马路更远了一点。新屋更高更大更气派,888刷墙、瓷砖地板、二层小洋楼,接通了自来水。如果外婆还能继续活下去,那真是享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可是,她真的要死了吗?</p><p class="ql-block"> 以后每一年的大年初二,我们再也没有外婆可以走动了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眼泪流下来。</p> <p class="ql-block"> 祖母去世的时候,我长途奔赴而回,哭得撕心裂肺;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因为工作繁忙,没有回去,但是心里特别难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外孙伢子是条狗,吃饱了就走”,文章开头的那句谚语,我没能逃得过。在我内心深处,外婆从此永久地成了我记忆中的温暖,童年时的爱,成年以后的愧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