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景山（六）

步雄

老北京内城长大的穷孩子眼里，河就是筒子河，山就是景山。因为，穷孩子的山河观与脚力与钱包有关，首先是脚力可达，其次是不要钱。

距今六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三个小学三年级的好伙伴腿儿着来到进门不要钱的景山公园，欲行歃血三结义。

进得景山，径直攀岩而上，先后翻过两道铁丝网，一口气站定于万春亭底，面南而望，景山上下暑气蒸腾，紫禁城上晨阳如血，好个歃日，可惜没带刀。

歃者，以刀割指，以血蘸唇。三兄弟为歃而来却未备刀刃，是非歃也，好夫似歃而非歃者也。

忽然，万春亭上忽悠悠飘下一片黄金铂，定睛一看，原来是游人抛下的一片橘子皮。“操！吃了，就算起誓了！”。一人突发奇想，三人争而啖之，以食代誓，霎时盟毕。那橘皮涩口竟三日不去。

盟不血刃誓始成，又不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孝道箴言。三兄弟实乃辨轻重，明事理的小小真光棍儿。

那日回家至南池子南口，口干舌燥。见一卖萝卜的小贩，哥仨凑了三分钱买了一个。一人说，“我先替你们把皮啃下来，你俩先磨磨牙准备着------”于是，一人一口生吞活啃的大萝卜，赛过王母娘娘的至美蟠桃。以上三人就是谢维新，孟昭敏和我。当年的谢维新孔武有力，孟昭敏身手敏捷。我则被班主任郑九龄冠名“蔫坏小子”。此三人抱团为伍，演绎出不少少年糗事。

吞过橘子皮，啃过大萝卜的三个小伙伴后来辍学，做工，天各一方。在各自的境遇里栉风沐雨几十年，再一聚首已然垂垂老矣。年前忽有噩耗传来，谢维新已经去了。真是：“高亭谁与上，长记秋情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那日独上景山，孤立于万春亭下。面南而望，念昔日余欢：可惜青青草石依旧，再寻不出少年的戏谑峥嵘；故城晨阳如血，浸染了吾辈人的山高水长。唉，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稍安勿躁，同安好，共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