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评论｜演啥像啥为戏生 浑然天成有好评——晋剧文武小生徐发杰艺术赏析

文小

演啥像啥为戏生 浑然天成有好评

——晋剧文武小生徐发杰艺术赏析

龚晋文

看徐发杰演戏，总有一种莫名的偏爱，理由很简单：一是演啥像啥，浑然天成，总感觉他是为戏而生的；二是不矜不伐，不争不抢，天赋和才艺，在观众中普遍有好评。

戏曲艺术是一个十分难表演的门类，各个行当都有各个行当的规制和特点。加之，艺术流派纷呈，观众喜爱与审美不同，对演员表演有着近乎刻薄的要求。

对于徐发杰，似乎都难不住他，只要登台，不管是啥角色，就一定都有人物看点和亮点。他演文戏，形象儒雅，俊美，入戏很深；他演武戏，精气神不呼即来，会立刻呈现到舞台之上。即使清唱，也会音韵饱满，颇有个性艺术风采。

▲徐发杰扮演古代将领定妆照

网上看过徐发杰的许多戏，现场也看过不少，不妨借“新春吉祥”多说几句，与大家一道赏析。

（一）文小生传神达意

以晋剧《富贵图》为例，徐发杰在剧中扮演倪俊。这个角色是巾生，是儒生。身穿蓝色道袍出场，厚底，软帽，身材清瘦，表情带有凌云之志。谁知上京赶考，路经少华山，竟被义弟李云骗其上山，欲留作山寨军师。山大王袁龙先杀仇人臧昂，准备也杀臧昂抢来的“妻子”尹碧莲。情急之下，倪俊为救尹碧莲性命，被袁龙、李云撮合着推入了“洞房”。

“洞房”一场戏，表演重点是“烤火”。一床一被一火炉，考验着倪俊的性格定力与价值取向。是与尹碧莲上床安歇，游龙戏凤；还是恪守母命，不贪花红。徐发杰扮演的倪俊，正值青春年少，纵有七情六欲，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欲，选择了拒绝上床，情愿整夜独守“火炉”。

▲徐发杰在《富贵图·烤火》中扮演倪俊的各种表演与萌娃神态

“烤火”是分层次演进的。先是黑天摸地中，尹碧莲怯生生地询问倪俊的家境，不得已，倪俊言道：“小娘子不嫌絮烦，听生细陈。”这一句念白，打调上韵，听着特别提气。然后，音乐响起，有一段四句的唱腔作为回应：“叹家中少雁行父亡母寡，娶荆妻也算得聪明贤达。住几间破茅屋御寒越夏，渡生涯靠婆媳织布纺麻。”演唱时，又像似有一股轻柔的“颤音”被巧妙地化入声腔之中，听着特别舒坦。而且，唱这四句时，因为有“没妻子而说有妻子”的谎言夹裹其间，当唱到“娶荆妻”三个字时，配合有一个捂嘴的动作，一下子就点化出了倪俊十分复杂的心境。

接下来，徐发杰扮演的倪俊，在提示尹碧莲自己去上床安歇，与尹碧莲“争火”“让火”，替尹碧莲满地找簪子、叠尹碧莲偷偷给他披在身上的衣服、暗窥到尹碧莲貌美如花等“哑剧式”表演时，举止温文尔雅，表情准确生动，完美地塑造出了倪俊带有萌娃神态的清纯人物形象。

倪俊“让火”后，还有一个独自蜷缩在椅子上打盹，突然听到不明声音，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的动作，也被处理得非常艺术化。其实，不明声音是尹碧莲用簪子挑火，烫着头皮，簪子掉在地上，挪开椅子找簪子没找到，将椅子放回原处时手有点重发出的。此时的倪俊，在与音乐节奏的衔接上，竟然做到了分秒不差……

▲徐发杰在《喜荣归》中扮演赵廷玉（公孙先生摄）

以晋剧《喜荣归》为例，徐发杰在剧中扮演赵廷玉。这个角色是袍带生与穷生交替出现，厚底，纱帽或方巾，红色袍带或黑色补丁道袍。随着演出时段的不同，各是各的样子，各是各的风采。

徐发杰扮演的赵廷玉，以红色袍带出场与收尾时，往往春风得意，精气神焕发；以黑色补丁道袍表演时，则眼帘常常下垂，表情顽皮而无奈。“顽皮”是告诉观众我是假扮乞丐，其实对崔秀英也是一种暗示；“无奈”是让岳母娘和家院崔平，包括崔秀英在内，看着是真乞丐，以检视对他“落魄”的态度。两种人物情绪混合在一处表演，观来实乃妙不可言。其间，崔秀英流泪，倪俊也跟着流泪；崔秀英抽泣，倪俊也跟着抽泣。两人相向对视，形象逼真，常令人忍俊不禁。

“好一个伶俐的女裙钗，她对廷玉情意真。小姐你莫要泪纷纷，少时就有报录的人。”这是赵廷玉看到崔秀英虽有嗔怪，却初心不改后的四句唱，徐发杰唱得是那么的真切和暖心，同时还略带着些许得意，虽然不能完全驱散崔秀英心中的疑虑，但他已经从乞丐状态迅速转化成了超逸洒脱的样子……

《富贵图》《喜荣归》都是经典传承剧目，一定程度上，剧中人都是被固化了的舞台人物形象，习演起来有很大难度。但是，徐发杰演得不仅自如顺畅，而且传神达意，最终塑造出了“徐发杰式”的、不偏离故事人物性格的倪俊和赵廷玉。

（二）武小生神气十足

徐发杰文小生演得好，武小生也演得好。

▲徐发杰在《算粮登殿》中扮演高仕基

在晋剧《算粮登殿》中，徐发杰扮演高仕基，扎靠，白蟒，厚底，提枪，银空山一出场，其装扮、台面、形体、气宇、出手、开打，皆可与京剧名角扮演同类型人物的形象相媲美，观众不由得惊呼：晋剧出了一位“京式晋剧小生”。

▲徐发杰在《凤仪亭·小宴》中扮演吕布表演“竖翎”绝活

在晋剧《凤仪亭·小宴》中，徐发杰扮演吕布。一段“三声炮旗门开策马上前”，音高调足，黏板合规，把吕布向司徒王允与其义女貂蝉所表现出的狂傲、自负、夸口、自恋，一下子就端到了舞台之上。当通过头、颈、腰、脚和四肢协调，展示翎子功的“摆翎”“抖翎”“绕翎”“扫翎”“拦翎”“竖翎”等技法上，更是俊俏飘逸，美轮美奂。难怪山东卫视《戏宇宙》栏目点评嘉宾现场观看徐发杰展演后惊奇地说：“没有生命体征的两个翎子，在他的头上真真正正地做到了想让它走哪就让它走哪，而且两边互不干扰。”著名京剧坤生王佩瑜也睁大眼睛，张口做惊叹状……

在晋剧《黄鹤楼·闹楼》中，徐发杰多数时候扮演三国战神赵云，这个角色是配演，唱段、念白极少，但是，他往主公刘备身旁一站，便可表现出英气逼人和天下无敌。近两年徐发杰也会在“闹楼”中扮演东吴都督周瑜，这个角色是主演，能看出来他在竭力去掉习惯扮演赵云的舞台影子，寻找周瑜身上应有的威风、善变、忠君、机警等人物性格。其中，当周瑜提前陈兵楼下，设宴讨要荆州不成，准备下楼脱身，欲困刘备君臣于黄鹤楼，被赵云识破拦住时，徐发杰仅让周瑜的一双翎尾交叉含在口中，辅之以舒水、提袍、颤抖，然后沮丧地垂首和双水落地，便把周瑜棋逢对手、敌不过赵云的满腔激愤，乃至性格弱点，一下子就给宣泄了出来。

晋剧《雄关娘子》是新编古装戏，徐发杰在剧中扮演该剧主人公平阳公主的儿子柴敬贤。其中，有几段革新了的小生唱段。如：“遵母命做先行寻路开道，荆棘中开出了山路一条。望山头高千丈白云缠绕，望山下绵河水碧浪滔滔。多亏我向母亲连连求告，将门子才有这披挂上阵头一遭。”这段唱安排在“乔装上山”一场，清新流畅，十分好听。看似只有六句，但整个音乐旋律及其拐点、弯调、变奏等，与传统板式的唱法明显不同。徐发杰唱起来，却处理得很轻松，很贴弦，并在润腔上不紧不慢地抓住音符与节奏，做到了从容应对。尤其是面对唱段中插入的两处打击乐，徐发杰稍作停顿，紧接着再次进入音乐伴奏，便欢快地唱出了娘子关的山水之美和柴敬贤的舒畅心情。

武小生比起文小生，是更要基本功的角色，还需要演员常年坚持不间断练功。据知，徐发杰在这方面，始终不敢懈怠。所以，演起武小生来，就能确保得心应手，不生不涩。

（三） 众角色一人多面

优秀演员，一般都有善于塑造不同人物的艺术能力。再者，舞台历练是一方面，天赋、才艺，也占相当一部分因素。若两者兼备，自然大器必成。

▲徐发杰在《打金枝》中扮演郭暧

▲徐发杰在《白蛇传》中扮演许仙

▲徐发杰在《柳荫记》中扮演梁山伯

▲徐发杰在《狸猫换太子》（二本）中扮演赵祯

▲徐发杰在《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中扮演杨子荣

除去前述剧目外，徐发杰也会经常出现在诸多其他晋剧经典剧目、新编剧目和现代戏中。如在《打金枝》中扮演郭暧，在《白蛇传》中扮演许仙，在《崔秀英》中扮演李桐，在《宝莲灯》中扮演刘彦昌，在《柳荫记》中扮演梁山伯，在《陈三两爬堂》中扮演陈奎，在《狸猫换太子》（二本）中扮演赵祯，在《程婴救孤》中扮演赵武，在《七娘挂帅》中扮演赵德芳，在《智取威虎山》中扮演杨子荣等。不管是哪个剧目和哪个角色，他都会合规合矩地铺排动作，演绎唱腔，一人多面，鲜活生动。即使在《徐策跑城》中扮演戏份很小的薛蛟，在《寇准断案》中扮演仅有台词的宫宫，包括上场跑兵，也会一样的敬畏艺术，表演的一丝不苟。

临场发挥艺术表现，细化角色与角色之间的情感交流，增强舞台整体艺术氛围，是徐发杰的表演强项。很多时候，也许是眼神，也许是口型，也许是身段，也许是挪了半步，徐发杰就能把没有台词和没有唱段的舞台人物演活。比较典型的是他在《寇准断案》中扮演的宫宫，面对寇准被“八千岁”赵德芳召见，因为“小官见大官”表现出的不知所措，仅眉一皱，嘴微撇，头略低，就告诉观众，小寇准啊，小寇准，你紧张的个啥啊……

▲徐发杰在《出水青莲》中扮演林昭德（音配像）

赏析徐发杰的艺术表演，盘点徐发杰的演出剧目，远不是以上内容可以概括的。他从戏校毕业后，有过短暂的民营院团经历，很快便入职山西省晋剧院青年团，特别是经过“青训班”培训，浑身上下都是典型的省晋剧院传统表演风格。如他在晋剧青衣大家王爱爱音配像工程《出水青莲·祭桩》中扮演的林昭德，没有唱段，没有念白，但他背插斩标，身穿囚衣，反绑双臂往法场一坐，就把林昭德冤枉、委屈的心情给刻画出来了。

（四）逐思潮尽显才艺

徐发杰的嗓音绵沙纯正，尽管多以假声（小嗓）演唱，却不尖不炸，非常中听。快手、抖音兴起后，他也会顺应思潮，在他自己开设的直播间与观众见面。多数时候，他演唱的是本工唱段，如《游龟山·藏舟》里的“耳听的江面上起了更点”“田玉川表家园笑容满面”，《蝴蝶杯·洞房》里的“田玉川在洞房自思自想”，《凤仪亭·小宴》里的“庸脂粉见过千千万”，《富贵图·合图》里的“贤妻有气理应该”等。惊羡的是他居然能唱《打金枝·闯宫》里升平公主的“头戴上翡翠双凤齐”，《珍珠塔》里丫鬟彩屏的“三年前姥爷插寿花”等小旦唱段。“桂兰腔”的欢快活泼，“转转腔”的特殊韵味，都被徐发杰演唱的黏弦吸板，惟妙惟肖。

有一天在直播间看到，徐发杰练完晚功后，和他的两个同事在直播间唱开了《南天门·走雪山》里曹玉莲与老曹福的轮唱。“原来是老哥哥面前立”一张口，谁能想到徐发杰竟然会是满口牛桂英艺术流派的韵味。

此外，徐发杰还会唱京剧《锁麟囊》里的“春秋亭外风雨暴”，此时的他，又迅即转换成了满口的程砚秋艺术流派韵味。

殊不知，徐发杰晋剧、京剧唱得好，北路梆子也唱得好。兴许是出生在山西正北的定襄县，从小接受了北路梆子的艺术熏陶，当他顺着伴奏带，把一段十几分钟的北路梆子《穆柯寨·交印》里的“八千岁他与我做了对”唱下来，早已让守候在直播间的男女老少看得惊呆了，也听得美翻了。

梅兰芳先生说过，小生行当的最美境界可用四个字概括，即儒，雅，俊，俏。在徐发杰身上，毫无疑问，这四个字全部皆有，只是还有待更多展示的机会。

徐发杰开蒙为须生行当，改学小生行当后，受教于晋剧小生名家王春林等。2017年6月22日，正式拜师晋剧小生表演艺术家郭凤英嫡传弟子、晋剧小生名家张智。他很重视学习老师和师父的艺术精髓及其演唱神韵，但又不僵化地模仿，机械地照搬。他总能在学习中找到适合自己嗓音条件的最佳唱法。如他演唱的“走马腔”，谁听了都会觉得独特、迷人和无法复制。

总之，戏曲舞台是艺术逐美的地方，相信每个演员都有自己不同于他人的强项，历来不主张随意做横向、纵向比较。徐发杰经过刻苦学习，狠练私功，坚持传承与创新并重，自然会升华出自己的艺术魅力，沉淀出自己的艺术资本。坚信如有小生大戏为其开排，不管是文戏，还是武戏，徐发杰一定会塑造出又一个别样的舞台人物新形象。

2025年1月29日（正月初一）开题

2025年1月30日（正月初二）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