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金瓶梅红楼梦里的泼妇们

高野海青

文：罗衣一时聚散

来源：“浮世小团圆之罗衣的水袖”微信公号

《金瓶梅》里有一个著名的泼妇，她的名字叫潘金莲，《红楼梦》里也有一个著名的泼妇，她的名字叫赵姨娘。

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赵姨娘是潘金莲的精神继承人，文中说道：王蒙曾经说过，赵姨娘的语言特色在《红楼梦》里属第一，永远是那么的粗鄙，有力，鲜活，恶狠狠，他说其实王熙凤是说不过赵姨娘的，只不过是势力比她强，才压了她一头。

但有一个人一定说得过赵姨娘，她就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莲。

大家可以先看一下《红楼梦》里赵姨娘那“气势如虹”的骂人阵仗，比如她骂儿子贾环：“有好的给你！谁要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这会子撞尸的撞尸，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大家别心净，也算报仇！”骂芳官儿“小娼妇，你是我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是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这种骂功够强劲了吧，再请看《金瓶梅》中的潘金莲的表演——潘金莲骂武大郎（其实是骂武松）：“你这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潘金莲害死了李瓶儿的儿子，李瓶儿悲痛欲绝，潘金莲如愿以偿非常开心，在一旁冷嘲热讽，隔墙叫骂：

“贼淫妇，我只说你日头常晌午，却怎的今日也有错了的时节，你斑鸠跌了弹，也嘴答谷了，春凳折了靠背儿，没的倚了，王婆子卖了磨，推不得了，老鸨子死了粉头，没指望了……”

这对大贯口，说的流畅之极，解恨之极，恶毒之极，让我常常误以为，潘金莲是世代说相声的家庭出身，本人一定在北京天桥撂地卖过艺，从小背《八扇屏》《报菜名》《地理图》练童子功，郭德纲见了她，都得写个“服”字，都得给她捧哏。

《红楼梦》里说书人夸凤姐，“奶奶好钢口”，其实凤姐儿若见了潘金莲，那点口才算得了什么，必须请出荣国府“镇府之宝”赵姨娘来，才能以粗鄙对粗鄙，无耻对无耻，恶毒对恶毒，下流对下流，两人马上马下方可较量个三百回合。

个人以为潘金莲如果没有害死李瓶儿的儿子，李瓶儿母凭子贵，地位稳固，那么，潘金莲就渐渐成为不得烟抽的赵姨娘，只能到处大放厥词，靠私底下恶毒的语言攻击，或者再鼓捣点巫蛊之术来宣泄内心的不得意与愤懑，说起来，赵姨娘应该也是潘金莲一脉流传的的精神继承人，至少，是她那种“深具特色”的民间语言的最佳传承人吧。

以潘金莲之泼，在《金瓶梅》里在西门家（在武大家，或者嫁到别的人家去也一样），那可都是傲视群雄所向披靡的，那白富美李瓶儿母凭子贵，当时生下西门庆唯一的一个儿子，可那又怎么样，遇到潘金莲撒泼打滚，当门叫骂，照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吓得瑟瑟发抖。

潘金莲污蔑她，诋毁她，西门庆的女儿西门大姐，都态度明确地站队到李瓶儿这一边了，让李瓶儿自己站出来和潘金莲对质，洗清自己，但，李瓶儿都不敢，不敢去和她正面冲突。

这个“不敢”，一方面是性格的原因——因为李瓶儿天性中的仁懦与怕事，妥协；同时，却也是一个正常女人面对泼妇时的正常反应，自古道“新鞋不踩臭狗屎”，泼妇是“臭狗屎”，而你是一双崭新的“新鞋”，所以，正常女人只有躲着“狗屎”，绕着“狗屎”走的，不能和“狗屎”一般见识，因此，只要一个回合下来，“狗屎”胜。

“狗屎”必胜。

如果脾气稍微犟一点的贵妇，可能就会申辩，说两句自以为有才识、有道德、有情怀的话，并试图讲出点道理来指责这个泼妇。在这种情况下，泼妇的反应就是从地上跳起来，扑上去连抓带扯。这时，贵妇往往不堪羞辱，转身落荒而逃了。她可能一边跑，一边嘴里还碎碎念：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太没有道德了、太野蛮了。

但这个时候，泼妇不但收获了众人赞赏的眼光甚至是掌声，而且会捡起地上贵妇留下的一篮鸡蛋、一张信用卡、一沓钱，拿到了一切好处。她志得意满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走了，又去享受她那市井但快乐的生活。

这样的一个过程，这种民间所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把它叫做“泼妇原理”。

以冯仑的标准，潘金莲和赵姨娘，那端的是彻彻底底的泼妇。潘金莲和家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斗过，最后连大老婆吴月娘都不放在眼里，和吴月娘吵架时，还能特无耻老辣地上去反问吴月娘“你是不是处女谁知道？”把吴月娘气个半死，待要正房老婆的威势去压她时，她又使出下层社会的常态，一头坐在地上撒泼，自己扯散了头发，自打耳光，躺在地上不起来（最后还是孟玉楼看不过去，拉她起来）……

那吴月娘尽管也不算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毕竟是“穷官儿家”（好歹也是个官）出生的良家闺女，这种泼妇行径还真做不出来，也学不上来。

可以说，当潘金莲斗吴月娘，如果后者不是明媒正娶的大房，不是肚子里正怀着孩子，那么，谁胜谁负，还真会掉个个儿。

连吴月娘都不可能是潘金莲的对手，那一位在上流社会混过的贵妇李瓶儿，更是捆上一捆，都不能和潘金莲匹敌。

冯仑也在文章里问过：贵妇既然已经很文明、很有道德了，为什么她不能最终取胜呢？她手里难道没有法律的武器吗？她难道真不占理吗？她难道姿色不如人吗？她难道学识、修养不如人吗？她为什么会败下来呢？

他的回答是，这是文明被野蛮奴役的悲哀。越是文明程度高，也越容易被野蛮所奴役。所以，野蛮在文明面前，往往还表现出一种原始的冲动和暴力的强大，以及不按游戏规则来玩的优势、强大。也就是说，越接近于野蛮，就越容易变成野蛮的胜利者。

这也就是说，为什么底层市井出身的潘金莲，凭一己之力，一双小脚，一对豪乳，豪气干云，“虽千万人，吾往矣”，你说吾还瞧得上谁？谁还能和吾比泼？惜秦皇汉武，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他们会撒泼吗？不会。他们能撒泼吗？不能。

潘金莲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她靠的是什么，美貌？其他女人不美吗？智慧？其他女人智商低吗？情商？其他女人修炼的不够吗？

她靠的是野蛮。正如王蒙以前说过的，如果你还要一点脸面，要一点文明的外衣，那么，你注定会失败。因为，你遇到的泼妇们，她们可能什么都不要，她们啥也不要，那脸面算个什么玩意儿，这辈子连听都没听过的，遇到这样的人，但凡还有一点羞恶之心，还稍微要一点面子的人，全都会落荒而逃。

于是乎，两强相遇，泼妇胜；两美相遇，泼妇胜；俩文化人相遇，泼妇胜；俩情敌相遇，当然泼妇胜……

泼妇似乎永远胜利。

正如冯仑在文章里最后说，“历史给了我们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警示：不要沉迷于我们的文明进步当中，我们其实是经常被野蛮所征服的；而当野蛮征服文明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像贵妇一样落荒而逃。”

由此可见，泼妇也是需要土壤的，需要合适的空气，水，阳光，一旦合适了，泼妇更泼，表演更“精彩绝伦”，一旦不怎么合适，空有一身撒泼本事，竟也黔驴技穷，吃瘪，回去做个木偶小人扎扎心口聊以自慰，一边发泄自身的阴毒心理，一边喟叹生不逢时生不逢地。

作者：罗衣一时聚散 金学红学研究者 世情小说作者 专栏作者 独立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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