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古木的千年独白

黑镜头

　　 粤西，人杰地灵。 广东高州，鉴江边，西岸村。

一株数人难以合抱的苍劲古树静立了四百余年。它的枝桠如虬龙盘踞，树冠若巨伞擎天，斑驳的树干上刻满了岁月的褶皱。这株被称作“中土无双”的缅茄树，既是一段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一方土地的守护神。

　 　前尘：一粒种子的悲鸣

明朝万历年间，两粒来自缅甸的种子，随贡品漂洋过海，最终被赐予告老还乡的高州官员李邦直。他将其中一棵植于园中，却始终未见萌发。另一棵被其系于幼子颈间，视为祥瑞之物。然而，这颗金丝缠绕的缅茄籽意外遗失，无辜的婢女梁凤薇被诬偷窃，含冤受刑而死。三年后，遗失的缅茄籽竟从砖缝中破土而出，长成一株幼苗。真相大白时，李府已人去楼空，唯余古树无声控诉着世间的冤屈。村民感其灵性，称此树为“含冤树”，又在树下塑起缅茄女像，让她背对园门，以哀怨的目光凝望历史长河中的不公。

今生：乌金相接的匠心

缅茄树的种子，是自然的馈赠，亦是匠心的依托。其果形如大棵荚豆，又似树上挂着的茄子，成熟后，内含数粒种籽。其籽分上下两截：下截褐黑如石，上截蜡头金黄如玉，质地坚韧如犀角，颇为奇特。

据说结籽如此，国内仅此一株。这也是此树被称为“中土无双”的缘故。高州人经长期培育，终于在城内繁衍出一株缅茄树且也能结荚产籽，但因籽粒过小蜡头不坚，始终无法雕刻。

高州人将这份独特化作指尖的艺术——缅茄雕刻。匠人以刀为笔，在方寸蜡头上刻出龙凤、亭台、花鸟，将缅茄“免邪”的祈愿融入纹路，赋予新的生命。

一枚枚雕刻如微缩的印章，承载着岭南的灵秀与智慧，被列为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更作为国礼远渡重洋。

四百多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清代诗人黄若济曾赞其“雕琢跗萼成花枝”，而竹枝词中“奴生西岸近莲塘，嫁与南桥何姓郎，愧我压妆无别物，缅茄刻就两鸳鸯”的句子，更诉说着平民百姓以缅茄为媒的质朴情愫，成为珍贵的嫁妆和忠贞的信物。

独白：天地间的正气

今日的缅茄树园，古树依旧挺拔，枝叶如盖，年复一年结出“免邪”之果。树下，曾经的缅茄女雕像虽因道路变迁而背对园门，却仿佛以沉默的姿态告诫世人：草木有情，天地间自有凛然正气。那些被风霜剥蚀的树皮，是岁月镌刻的碑文；那蓬勃生长的绿意，是对冤屈最倔强的抗争。

记得一位领导曾赠我一本书《不信青史尽成灰》，书中记述了彭老总跌宕起伏的一生。掩卷之余，凑成一首七律《吊彭总》：

狼烟起处自巍峨，踏平五岭饮黄河；

挥师拒胡逐三马，横刀立斩十六国；

庐山愤作惊天语，断头台上功臣多；

功成不思身退计，千古纸笔空蹉跎。

看来，蒙冤这件事，也是代代相传。嗟夫，自古功臣断头多，且多死于自己人之手。

尾声：永恒的传奇

沧海桑田，李氏家族的荣华早已湮灭，唯有这株古树静守一方。它从一粒含冤的种子，长成庇荫万民的巨木；从一段悲怆的往事，化作雕刻匠人的灵感源泉。或许，它存在的意义早已超越植物本身——它是历史的证人，是艺术的载体，更是岭南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精神图腾。

龙年岁未，省亲至此，站在树下仰望，阳光穿过层层枝叶，斑驳的光影中，仿佛能听见四百年的风声低语：

“天地有正气，人间存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