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里的岁月风霜——高寒狂欢（上）

孤鹜落霞G

配图 自拍加网络

配曲 梦境

高寒滋味如何？经受过才知道；高寒禁区大兴安岭的元宵节有多闹猛？提着花灯闹一回方能掰扯个子卯寅丑。上山下乡至今经历四个龙蛇交替瞬间，我想写写“高寒狂欢”，写写我们青春年华有点奇特的故事。

高寒禁区大兴安岭。



淘汰60%

寒潮自西伯利亚倾泻过来，每年冬天，兴安岭上落叶松针叶落尽，樟子松依然苍翠着。人们戴大皮帽、穿羊皮袄，大头鞋里毡袜裹住双脚，眉毛、胡子挂着冰碴子，去原始森林划拉站干倒木取暖。家属区使手拉车，连队用拖拉机，知青老乡们像切叶蚁扛。火炉、火炕、火墙、铁炉子、地火龙，没完没了地烧。

我两回在北疆过大年，印象特深的是1977年。1976年10月有个特大事件发生，“朋友啊请你干一杯”歌声响彻大江南北。元旦、春节接踵而至，在“美酒飘香”的歌声里，我这抱病来边疆的人随大流、破天荒去塔河城扭秧歌闹花灯。

往年大部分人临近春节出发探亲，这符合我们筑路队夏忙冬闲和千家万户盼团圆心情。挺长的假期，总得过了元宵节才回。1977，由于春节前不同寻常的学习和工作安排，南方老乡纷纷调整探亲日期，元宵节前齐崭崭地赶回来。这是我在边疆生活多年仅见的状况，步调一致是为了“涨工资”。

这件事让山山岭岭包括知青和老工人在内的所有人员都动起来。人人参与并非人人有份，有个关键词，叫“百分之四十”。换句话说，就是参与者要淘汰百分之六十，“工令”说了不算，“资格”说了不算，谁上谁下投票决定。大会、小会地开，大组、小组地学习和讨论，严丝合缝，元宵节前进入冲刺阶段，将在春节后敲定幸运者名单。有句口号叫“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由群众甄别似乎最公平，实际情况是人人争先恐后。生活是柴米油盐，大多数人不会对薪酬置若罔闻。

北方闹元宵。



蝴蝶翩翩飞

张罗这件事工会最忙碌。干事小杨人称杨工会，她给大家发两样东西，舞蹈用的彩绸和扎灯材料。领了东西，有人说干就干扎呀么扎，有人先拜师学艺或悄悄琢磨，有人急不可耐腰系彩绸手舞足蹈。我的情况一两句话说不清，出了校门上山下乡之前身受重伤落下残疾，也就是说本不该来，但我来了，并且是自愿的。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有人躲避乃至抗拒上山下乡，是因为他有能力为自己安排前途，但知青办道高一丈，最严厉的手段是“一人不服从全家迁农村”。失去求学机会，找工作僧多粥少，多少年轻人荒废在家嗷嗷待哺，安排上山下乡是解决就业问题最有力的措施。

千万里奔赴，高寒没把我冻趴下，可是抡镐挥锹干活力不从心。即便享受探亲假，大多数人欢呼雀跃出发，回老家看看爸和妈，而我不堪奔波一路忍痛。眼看又得忍痛去闹花灯，甭说姿态狼狈，这伤病雪上加霜又有谁知！但大家都动起来，我置身事外太格路，姑且当做一种生活情趣先鼓捣着。

扎什么灯呢？我想，兔子灯、鱼灯、荷花灯……这些有点复杂。扎个简单一点的吧，想来想去想到蝴蝶模样。虽然形状简单，做工粗糙，创意却在机关大院子里独一无二。蝴蝶翩翩飞，北方人夸我“挺能整的”。什么是年味？年味是锅里的饺子、餐桌上的猪肉炖粉条，是供销社里卖的春联和冻梨、冻柿子，是林涛声里夹着鞭炮声、锣鼓声……

转眼元宵节到。晚饭前，筑路总队二处机关驻地喇叭响起:“大家注意了，注意了，晚上乘车到塔河闹元宵。务必全体前往，缺席者将被取消评选资格。”闹花灯竟然与涨工资打包销售，这合理吗？工会能有这权利！没人质疑。或许这是领导集体决策。

△我们在兴安岭上编织路网。上，开压路机的女老乡。中，推土机手扛大梁。下，老乡们在原始森林里留影。



狂欢与剧痛

百分之百的人都想进入这“百分之四十”，门框小大部分人挤不进去，不去闹花灯连挤的资格都没有。除了值班的，谁敢打退堂鼓。去不去是态度问题，一个个手提花灯，一些女同胞已穿上少数民族服装，看来不想去也得去。我知道扭秧歌走步很简单，关心的是要扭多久，会不会使劲跑起来，走不动退下来算不算逃兵？事到临头，我的“活思想”（当年常用词）来不及与人交流。

一跳下大板车就随头羊扭起来。北方人扭得真好，即使原地踏步也是姿态优美，我目不转睛地看。不能分神，必须紧跟自己队伍，前面快走我也快走，前面停住我也停住，你转半圈我也转半圈。大家鱼贯而行，从舞动的巨龙下钻过。病变的腿关节出现剧痛，我必须忍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满大街的人全都喜气洋洋，狂欢，狂欢，狂欢！我渴望像常人一样有个健康体魄，力所能及地生活就是幸福。

运动史无前例，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宣传和动员大张旗鼓，带病而来并非我一人，老乡陈金秋同样陷入困境，“剧痛”绝不亚于我。他患癫痫，也是瞒过体检医生来到边疆。连队了解情况后照顾他做理发员。有一次，理着理着他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正在享受理发服务的人吓呆了，大叫“陈金秋不行啦”，老乡们纷纷过来看。

北方闹元宵。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据说小陈在老家谋生时便已掌握理发手艺——这是神来之笔，这把理发剪就好像在兴安岭上等着他，为别人剪去烦恼丝，也让自己少些烦恼。自带手艺者还真不少，一起来支边的除了运动中积累的三届生，有些是社会青年，有人干过泥水，有人做过木匠，还有人磨过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