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烟锅老汉的两儿子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一个在广州，另一个也在广州。一个自己做小生意，一个在工厂里打工。</p><p class="ql-block">听儿子说，那地方很热，冬天不穿棉袄。听说那个地方的人不会做面饭，只会做米饭，吃饭顿顿放糖，喝米汤都放糖，太甜了！那一年得吃多少糖？不像我们西北人吃饭天天酸辣酸辣的，夏天的茄辣子土豆丝西红柿炒在一起，再油泼个红艳艳的辣面子，绿油油的蒜苗子，倒上醋，不管拌上拉条子，还是碱面，吃起来就是香。</p><p class="ql-block"> 从年三十早上开始，老两口轮流守在电话旁边，一步也不离开。老两口除了给牲口添草料，解决自己的内急问题，哪都不去，可是老两口等了又等，电话始终没有响起。烟锅老汉抽了一袋又一袋旱烟，一会功夫，地上黑麻麻的像羊粪蛋一样四散开来的烟屎。虽然大伙早抽上支烟了，但烟锅老汉觉得还是他的旱烟抽起来有劲，还不费钱。</p><p class="ql-block">一会儿老婆子出去上了个厕所，进来赶紧问：“打了吗？”烟锅老汉干脆地说：“没有”！他激动而又幸福地想了好多话：和儿子说,他想他们了，想跟儿子说，爹身体还好，就是你妈腰腿疼，生你时落下的病根，现在找上来了。其它都好。现在村里种粮食有补偿款了，养的羊就顶上前几年种地的收入了。还有，吃席随份子钱就一千多了……</p><p class="ql-block">老伴儿也想了一大堆的问题：儿子现在是上班呢还是在下班的路上？年前九月份新过门的儿媳妇有没有给儿子做上热乎乎的饭菜？会不会擀碱面？会不会和拉条子？广州那边人家过年吃什么？听说他们都不会做面食，不会做花卷，就会吃米饭？儿子可吃不习惯顿顿米饭！光吃米饭怎么有劲干活？儿子老上夜班呢！想说的话有几箩筐呢！</p><p class="ql-block">可是，电话一直没有响起！可能儿子知道年三十白天他们忙，等晚上闲了再打，晚上就连晚上也不敢睡实落，一人上半夜，老汉瞌睡重些，实在熬不住了，先睡一觉，下半夜一个人坐在电话旁边的小凳子上打瞌睡，似睡非睡地，时时刻刻守着电话，生怕儿子打电话来了他们接不上，浪费儿子的钱。</p><p class="ql-block">烟锅老汉今年五十出头，精瘦精瘦，看上去人还挺精神的，地里上的活，家里的活，每天忙着，手闲不住。老婆子也是个刚强，勤快的人，把个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跟其它的庄户人家相比，总是土院子里没有一丝杂乱，土炕上没有一个多余的东西。她习惯了早起，习惯了忙碌，也习惯了唠叨，边干活边说话，仿佛永远有话说不完。常言说，嘴有的手有，能说，也能干。她的说等于骂：骂鸡下了蛋没下到鸡窝里，下到了草房的旮旯里冻掉了，我得天天吃鸡蛋，是煮着还是炒着吃呢；骂猪光吃食睡觉，不动弹了，我五十多了还得打工呢；骂羊们一见到她就叫，怎么见到老头子不叫了？骂……骂天骂地，见啥骂啥。可是就是舍不得骂他的宝贝儿子。</p><p class="ql-block">烟锅也是习惯了她的骂，时间长了会幽默的打断她一句：“你嘴上再吵吵，我拿个麻绳针缝上呢”！</p><p class="ql-block"> 老婆子就来劲了：“来，来，来，你有本事就来！”“你个老不死的，你还管我来了?”“我骂牲口，又没骂你，管你啥事了？</p><p class="ql-block">烟锅老汉说：“我嫌破烦”！“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哪怕一天不吃饭骂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烟锅老汉笑了，老婆子也笑了。不再骂了，吃饭，吃饭才是正经事。他常常以笑对应老婆子的骂，其实老婆子骂也骂不出个名堂来，牲口们又不会回骂，反正她骂了一辈子了，就当自己是聋子。</p><p class="ql-block">喜鹊“喳喳”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终于熬到了天麻麻亮，电话还是没有响起，又看了看坐机上，没有数字显示，这才确定电话没有响。老俩口你瞪瞪他，她望望你，谁也不说话。</p><p class="ql-block">起床，洗漱，去后院里给牲口添草料，老婆子喂鸡，喂猪，他喂羊，喂牛。一切收拾停当，天还没大亮。老婆子热上了儿子爱吃的羊肉汤，端来了烤馍馍，却迟迟不动筷子。</p><p class="ql-block">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心思吃早饭，谁也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听见墙上的闹钟“喳喳”地响着。屋外，炮声一阵连一阵响起。该燎天蓬了，烟锅老汉早起第一件事就看了牛卧的方向，今年是东南方向，是儿子们所在的方向啊，是吉祥的方向呢。前几年这个时间，老婆子收拾屋里，他领上儿子们，和堂兄弟，堂侄子们一起燎天蓬去了。可是今年？咋没心思了？</p><p class="ql-block"> 烟锅老汉实在等不住了，迅速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串熟烂于心里的数字。电话里传来大儿子迷迷糊糊的特不耐烦懒洋洋的声音：“爹，啥事啊，这么早的”？</p><p class="ql-block">“拜年”！“老子给你拜年！”</p><p class="ql-block">还没等老婆子反映过来，烟锅老汉果断地挂了电话，不再做声，端起羊肉汤。老婆子眼泪扑簌簌的落在碗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