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头

木棉

提起林子，上下山的人都晓得。她呀！林子疯子。

林子出身东村。东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出人才的湾子。东村民风淳朴，人才辈出。附近湾子的人都以娶到东村的姑娘为荣。林子的家庭殷实，兄妹四个，她排行老四。哥哥帅，姐姐美，他们仨都在外地工作，日子过得不错。家中的丫妹子自小深受父母疼爱。

林子疯子这个外号是她结婚后外人给她取的。为什么要给她取这样的外号呢？

因为她居无定所，职业换来换去?因为他丈夫品行不端饱受欺凌?因为在这个年代她家徒四壁还多子?或许都是。

林子嫁给西头的白光，生了两个儿子。白光很懒，做事不踏实。他在工地刷墙漆打砂纸。白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点钱了就喝酒赌博。等身无分文了再去工地干几天，如此往复。听林子说，一年到头见不到白光给她一千块钱，还常常替他还赌账。最气人的是，白光嗜好找女人。白光这些年劣迹斑斑，糗事数不胜数。整个家庭支出都靠林子一个人扛。这些年，林子要负担两个儿子的生活，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每次见她，她都穿着亲友周济的并不得体的衣服。衣服大了，就当作宽松的灯笼裤；衣服小了，就当作紧身的健美裤。

看《西游记》，我们痛恨的往往不是面目狰狞的妖怪，而是不识好歹的唐僧。白光对林子的伤害变本加厉，林子却毫无底线地继续对白光好。林子越是贤惠，大家越是生气。我想，这是大家给林子取名林子疯子的原因之一吧。

林子对白光无可奈何。多次捉奸在床还继续隐忍。林子努力赚钱，努力生活，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生活看起来正常些。但是，无论她竭尽全力，生活还是百孔千疮了。这些年，同学朋友都对林子三摆头：忍者神龟呀！他不给你钱，不给你爱，只给你绿帽子。这样的婚姻，还有继续的必要吗？林子面对大家的灵魂拷问，她说，为了给两个儿子完整的家，么法呢？她对婆婆特别的孝敬，对婆家兄嫂都尊重有加。去年林子还四处借钱，在城关买了一套无证的房子。林子到处去捡边角料，赊账，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把房子装修起来了。

“儿子带女朋友回家有落脚点了。”林子自言自语地说。

有一天，林子在工业园下班回家。她一开门，发现白光带着女人睡在自己的床上。林子瘫倒到沙发上，呆若木鸡。白光并没有惊慌失色，他还恶语伤人叫林子滚。他凭经验知道，二十多年来，无论怎样羞辱，林子又能怎样呢？

那是一个秋雨绵绵下午，林子心如死灰，加上负债累累，她终于迈出了一步。她什么都没有带，翻倍衣柜也没有一件穿得出门的衣服。林子坐上了去向未知的动车。

过年前，听说林子在外面谈了男朋友。男朋友要来认亲。伙伴们听了都拍手称快。听说男方兄弟多，没有结过婚的，他做事踏实勤勤恳恳。虽收入不多，但吃用不愁还有盈余。男方为人憨厚，他父母都对林子非常尊重和珍惜。

听说林子要订亲，她娘家人反对，说男方脸上有疤痕，又是山里的。林子的儿子说，她若是嫁人，以后就不管她了。过年，林子决定不再纠结，她不再顾及家人反对，为自己而活。林子去男方家庭过年了。

正月初六，我遇见林子。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长呢子，打扮得容光焕发。黝黑的脸上，绽放着奕奕神采。那是唐僧在五指山下救出孙悟空，悟空抖落五百年尘埃后的神情。

疤痕与吃喝嫖赌抽的恶习比起来，要强一万倍。出身山上?我们不都出身山上吗？为什么还要嫌弃人家呢？

五十岁觉醒也不晚。仁至义尽后的绝情，那是尘埃里开出的雪莲。

愿林子上半生被亏欠的，下半生命运都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