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二）‍

宁宁🎀路过冬季

文、绘图：张宁宁

#上学路上走过的那条“铁路”#

　　我家离鼓楼小学还有点距离，我每天上学要从一条我们称之为“铁路”的路上走到鼓楼，再横穿两条主干道的马路后，到达鼓楼小学。那条“铁路”实际上是一条废弃了的铁路路基，它被安仁街截断，高出地面。安仁街在这一段的两侧修了砖砌的台阶，便于居民上下这条路。路基的两边坡下，都有老百姓的平房，一户挨着一户，居住着不少人家，我每天上学、放学，走过这条“铁路”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到这些百姓人家的寻常生活。清晨，我走在“铁路”上，看右边坡下的人家肩上搭条毛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站在屋门口，面对着铁路路基的土坡，刷牙洗脸，然后，将漱口茶缸里的剩水泼向小树梢上唧啾乱叫的鸟雀。鸟雀习惯了这样的玩笑，腾起之后并不飞远，末了，还落在原来的枝头上。我看着就觉得很好玩，小孩子嘛，看到什么都觉得好玩。放学的时候呢，从这条路走回家，这些人家就到了我的左边。放学路上，夕阳照着袅袅炊烟，从这些平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真的很诱人。如果放学晚一点了，就能看到有些人家的餐桌摆在了屋门口，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些小方桌上的菜，都是南京地方的家常菜，像炒胡萝卜丝、腌菜花炒毛豆、油渣炒青菜这些都是能经常看到的。夏天的时候，这样的情形比较多见，看着一家人坐在小矮凳上，围着小方桌吃晚饭，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回家的脚步。

　　我上学、放学的路上都没有伴儿，一个人走路，看着路边的这些风景，我一点不觉得寂寞。

在路基下的这些人家中，有一位玩石锁的叔叔，光头、身材五短但非常壮实。清晨和黄昏，都会看到他站在自家的屋门口，把一个看上去无比沉重的石锁玩得上下翻飞。他玩石锁的时候，经常会惹得路人驻足观看，看到精彩动作时，还会有人给他喝彩。石锁叔叔听到喝彩声，会抬头看向路人，微笑着拱手作揖。我也会不由自主地站下来，看得津津有味。那个石锁，我觉得我可能拎都拎不动，那位叔叔却能轻松地把石锁抛向空中，然后马蹲步、右胳膊弯曲胸前、肘弯部平举、身体略微向左倾斜，抬头看准石锁，让那个又大又重的石锁稳稳地落在他的胳膊上。这个时候，观看的路人会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石锁叔叔却又把石锁从身后抛向空中，然后用左胳膊平举接住石锁。还有一个动作，是抬起一条腿后将石锁从胯下抛出去，然后人要蹲下，平举胳膊接住石锁。这个动作难度比较大，因为从胯下抛石锁抛不高，蹲下去的动作慢了石锁就落地了。我看得惊心动魄，我总在担心，万一哪天石锁没接住砸着他了怎么办？但是石锁叔叔从来没失误过。

　　路基下这些形形色色的平房，一间挨着一间，有几户人家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石锁叔叔算一家。隔着石锁叔叔家五、六户的一间屋子里，住着一位独居的女人，大约有四、五十岁了，我至今还记得她的长相，因为她长得很像我后来画的白雪公主里的那个老妖婆，不难看，挺洋气的。她一幅细而高的身材，脸颊消瘦，高颧骨，两弯细细的高挑眉，一双欧式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面相有点刻薄。但是这些相貌特点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她穿的衣服颜色很鲜艳。夏天的时候，她常穿一件大红大绿的大花图案的长裙子，在那排人家中就很显眼，老远的就能看见是她。这个女人常坐在屋门前梳头，她的头发很长，而且蜷曲，也不知是烫的还是天然的卷发。我经常从这里走过的时候，扭头就能看见她坐在屋门口梳头，一面挑起一双细眉，目光梭巡着看路基上走过的人。有一次，我和她的目光相遇，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竟然笑了一下。我赶紧挪开目光，心里“嗵嗵”地跳了起来，因为我曾听到其他人的议论，说她是个疯子。怎么就是个疯子呢？看她的日常行为，并没有疯癫之举。也许是一个人的独处，使她显得怪异？鲜艳的服饰，还有年纪很大了还留着披肩的卷发，沉默的日常，偶尔看到陌生人的微微一笑，都使得这个女人在众人眼中显得诡异。那个年头，疯子的概念其实是很模糊的。

　　十多年后，路基下的人家陆续搬走了一些，又陆续搬来一些新的住户，还有的屋子开成了理发店、小面馆，寻常人家也开始做生意了。

但是直到十年前，拍摄江苏交通纪录片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条铁路路基，其实就是南京地铁的前身，历史渊源可以追溯到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在“京市铁路”的百度百科中，我看到了如下的介绍，转载于此，共同增长知识：

　　“南京小火车从江边开到白下路。清末，1907年，端方任两江总督时，南京城郊辽阔，南京的繁华之地集中在城南的秦淮河一带，鼓楼尚属城市北郊，而更北面的下关码头，商业日趋繁盛。此地距离市区太远，而交通工具只有少数人力车和马车，市民旅客颇受跋涉之苦，客货转运很不方便，又因城郊常有劫匪出没，很不安全。于是，端方奏请朝廷，请求紧接着沪宁车站，建造一条直达市区的铁路，名为‘宁省铁路’。京市铁路建于1907年，实际上是从沪宁铁路分出的支线，起自下关江边，过惠民河桥，由金川门入城，经三牌楼、丁家桥、鼓楼无量庵，沿北极阁南麓，经两江师范学堂墙外，过珍珠河后南折，经两江总督署东侧，到中正街（今白下路）止。沿途有江口、下关、三牌楼、无量庵（后改鼓楼）、督署（后改国府）、万寿宫（后改中正街、白下路）等六个车站。京市铁路全线长计工部尺23里（合7.3公里），成本花了40万两银子，用的时间也不多，当年10月动工，次年12月竣工，只有一年零两个月。聘请英国人格林森为总工程师。”

　　“小火车，跑得快，坐一坐，真痛快。”

“票价相当于当时4个烧饼的钱。‘当时小火车作为市内主要的交通工具，实实在在给南京人带来极大方便。’已过古稀之年的南京民国文史专家时盛麟对记者说。时盛麟退休前在铁路系统任职，并研究南京铁路长达十几年。他曾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苦苦研究了三年，在他撰写的《南京铁路史话》中展示了‘小火车’称呼的由来。时盛麟介绍，小火车因其机车与车厢比一般的火车机车和车厢略窄，加之这列火车线路短，站与站之间距离近，设施简单，车速也比较慢，因此，市民亲切地称其为‘小铁路’、‘小火车’。宁省铁路配备英国机车两台，头等二等车厢合用1节，三等车厢4节，邮政和行李厢各2节，另有木质篷车、铁质水车、花车等共17节车厢。花车装饰精致，富丽堂皇，为总督的专用车。为了加强管理，无量庵站还设有管理总局，首任总办为建造者王燮。在当时，宁省铁路堪称全国各大城市唯一的小铁路，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同时也是南京城区现代化公共交通事业的发端。营运初始，市民颇感新鲜，加之票价低廉，客流量较大，当时流行一句顺口溜：‘小火车，跑得快，坐一坐，真痛快。’”

　　“从南京市档案馆的一篇铁路内刊中，找到了当时市民乘坐小火车的‘痛快’感觉。这是一篇《闲话小火车》的小文章，文中写道：‘小火车这个名儿，怪好听的，连小娃儿多知道，从城南开到城北，穿过两座城门，一日到晚，来来去去，开个不停。吸一支香烟功夫，已经停过了二、三个站头，票价又低，在南京城里，真是最经济最便利的交通工具，反正闲的无聊，坐上去兜风，顶好顶好……’

　　“南京小火车的票价是多少呢？时盛麟告诉记者，1936年，京芜铁路建成后，市内铁路由白下路向南展延至中华门。当时，从起点站下关到终点站中华门，票价只相当于当时4个烧饼的价格，非常便宜。具体说来，三等客平均为每站五分，全线单程三等票价为二角，二等四角，头等八角。记者还在档案资料中看到了南京解放后市民写的一篇文章：‘坐黄包车，从中华门到下关，十张火车票钱，还不肯拉，坐上两个钟头，闷的你发昏。小火车一张票，只有金圆四分六厘六，这几个钱，替你跑上二十多里地，又稳快，又便利。’”

　　原来，我每天走的这条“铁路”，有这么古老的历史，每一步，都似乎行走在城市文明历史的脉动之上。

　　解放后，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发展，南京小火车完成了历史使命，于1958年进行了拆除。从此在南京市区运行了近五十年的小火车消失了。

#五年级教室和乞丐事件#

　　鼓楼小学的五年级教室，坐落在校园内的一个小山坡上。南京的地势就是独特，市中心的位置都能有山有水，像鼓楼亭，也在一个小山坡上。而鼓楼亭往南一站路，就能看到，珍珠河蜿蜒在城市的腹地。

一年级的时候，看到坡上的五年级的学生们，每天拾阶而上，去到坡上的教室里上课，心里无比地羡慕。一个小山坡的高度，仿佛更明显地拉开了高年级和低年级的跨度。特别是那些学姐们，我简直觉得她们就是大人，而且个个都很漂亮。后来，我也坐在了五年级的教室里，每天沿着台阶走上小山坡的时候，亦能感觉到低年级小孩的羡慕眼神，那种感觉真的很享受。

我现在不记得为什么在五年级的时候，教室的门钥匙是放在我这里的，所以我每天必须比其他同学早到学校去开教室的门，明明我们家离学校距离最远，为什么呢？可能是我比较遵守信用吧，老师交给我掌管教室的门钥匙，她放心，因为我从不会晚到，只要我答应的事，只要钥匙在我手上。

升五年级的那一年，是1971年夏季。9月、10月，很快到了11月。冬至前的早晨，六点半的时候，天都还没亮。有一天我走得过早了，六点半就到了学校。小山坡上黑乎乎的，整个校园安静得仿佛还没睡醒。我有点害怕，不想一个人上去，就站在学校门口，想等来一个同学后再一起上去。大约等了二十分钟，七点不到的时候，等到了我们班的小艾同学，她姓艾，是我们的班长。那一天，我们俩遭遇了一次非常事件。

不到七点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没有透亮，那天也没有太阳，是个阴天。我俩一起走上小山坡，走到教室门口，我拿出钥匙开门，那是挂锁，打开后要把锁🔒挂在门框的环扣上再锁上。我一面把挂锁往门框的环扣上挂，一面就抬脚往教室里跨，小艾同学却一把拽住了我。从她拽我的力道上我感到异常，回头看她，她一脸惊慌地示意我看地下。我低头一看，教室门里的地上，有一堆人的排泄物，我差点踩到，真是吓了一大跳。我们俩不敢进教室了，就着昏暗的天光往教室里看，隐约看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向着鼓楼亭的那一边的窗户呈现出焦黑的状态。再一看，窗户下的一张课桌也呈现出焦黑状，好像是被火烧过的。这一下，我俩真的吓坏了，转身就往小山坡下没命地跑，我们不知道教室里是否还藏着人，就怕有一双黑手在后面抓住我们。

我们冲下小山坡，冲进教学楼里的教师办公室，那里已经来了一位女老师，正在给自己泡茶水。我俩惊慌失色地向这位老师描述了我们教室里的情形，老师一听，放下茶杯就走出教学楼，向小山坡上走去。我和小艾跟在她后面，到了教室门口，老师说：“你们不要进来，要保护现场。我进去看看。”

我们巴不得不进去，就乖乖地站在教室门口，看这位老师进去转了一圈，然后神情严肃地出来了，说：“你们跟我去办公室吧，一会儿公安员来了，你们再把情况跟公安员说一下。”

我俩一听，公安员要来？那事态一定是很严重了。

那一天，我们的教室门口拉起了警戒线，同学们都不能进教室，要等公安员勘查完了，让进的时候才能进。

后来，我们听说，警方很快就逮着了犯罪嫌疑人。那次的案情是这样的：一个乞丐，夜晚没地方睡觉，外面太冷，他就从我们教室的后窗爬进了教室。据那个乞丐交代，还是因为冷，他竟然点着了课桌取暖。火起来后他又害怕，翻窗逃走了。得亏我们的教室墙壁结实，又没有易燃物，那火没烧起来。

但是，那次事件之后，我再也不敢那么早地去学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