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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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平 　　老孙头躺在床上，儿子冠雄给他把枕头垫高些，让他更舒服点。 冠雄是孝道儿，三天两头地请大夫给老孙头打点滴。但老孙头得的是食道癌，光靠液体怎能存活？眼见得父亲一日比一日消瘦，形容枯槁，脸色苍白，皮包骨头，前胸贴着后背，骨关节凸出……冠雄无奈地叹气，默默落泪。老孙头下半截身体早已浮肿、发凉，“男怕穿靴，女怕戴帽”，他早已不行了，完全是靠液体、靠实在不想死的那口气挺着。 今日二月初九，是老孙头的生日，也应该是他最后一个生日了，冠雄一早起来心情就很沉重。 往年老孙头过生日，冠雄好歹能把一家人聚齐，给他吃顿好饭。说是一家人，其实也就是老孙头、冠雄和爱人总共三口。两个孙子在外地工作，不方便回来，只能给老孙头打个电话。可今年呢？老孙头一口饭也吃不进去，一口水也咽不下去，春节只吃了一个饺子，近来连床也下不了……连顿好饭也没法给父亲吃呀！ 说到给父亲过生日，冠雄就满心惭愧。自己是独生子，倒是生了两个孩子，可儿子是不婚主义者；女儿虽然结婚了，可又是不育主义者。父亲已经八十多岁了，却从没有感受过子孙满堂的幸福。自己也从没给父亲过过一个隆重的生日，既没有生日蜡烛，也没有生日歌，只有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即使“探八十”的重要生日，也只是到十公里外的好饭店吃了一顿…… 今天一大早，老孙头就对冠雄说：“今天是我的生日，生日快乐，我不输液，也不吃药，我要过个不疼不苦的生日。” “好。”冠雄轻声应答着，父亲也就只能做到这点了。 “我口干得不行，你给我倒点水。” 冠雄端来半碗水，用汤匙撩起一点送进老孙头嘴里。老孙头慢慢抿着，让水慢慢浸润着口腔。 一会儿，老孙头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接。又是老范的电话。他跟老范同一天生日，老范每年生日都要给他打电话，炫耀他家总共回来多少口人，儿孙们买了多少礼品，给了他多少钱，他家在哪个酒店吃的饭，坐了几桌人，蛋糕有多大，就这还不够分……老孙头不想知道这些，他连自己生病也不告诉老范。他心想：老范你神气什么，不就是比我人多热闹吗？我是人少，我就不跟你比…… 中午，老孙头的电话又响了，他急切地拿起电话，果然是孙女的。他满面笑容，满眼盈泪：“啊——好，好——生日快乐……”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老孙头又是一番激动：“啊——是我孙儿，好，爷爷好——生日快乐，我快乐——”又是一番寒暄，老孙头快乐得像个小孩，放下电话跟冠雄说：“俺孙子也祝我生日快乐……” 老孙头看着墙上贴着的三个“福”字，喃喃自语：“老范头，你说我幸福不？我的孙子、孙女都给我打电话，给我过生日……” 老孙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生——日——快乐——生——日——快乐——”面带笑容，声音凄然。 冠雄听那调子不对，给他纠正道：“祝你——生——日——快乐——”冠雄纠正着唱了两遍，唱着唱着泪流满面，老孙头听着听着泪流满面… 突然，老孙头看见孙子带着媳妇来了，领着他们的孩子——他的玄孙……老孙头看见孙女带着女婿来了，也领着他们的孩子——他的玄外孙……老孙头看见老范头也来了，这下老孙头可能给他炫耀了……老孙头看见死去的老伴也来了，满面笑容，向他伸出双手……老孙头喜滋滋地迎了上去…… 2024.4.22